“喏,这些就是测密度的金属,虽不算太纯,也够用了。配上量杯和天秤就能测量。”甄琼把几枚完全相同的金属块取了出来,又拿了称量的工具。
“这还算不太纯?”沈括看着那些明显精炼过的金属,实在是憋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不够纯净,我这小丹房,能炼出的也就这样了。测量密度,最重要的就是质纯。就连水都要用蒸汽化出的纯水,才能更大限度的排除干扰。”对于这些东西,甄琼是不会含糊的。毕竟金石的密度对于提纯大有帮助,只要一测,就知自己的实验是否成功。因而他丝毫不会马虎。
沈括听了这话,更是大感震动。他见过的丹道,不是大而化之,就是秘而不宣,哪有像甄琼这样,精细到连水纯正与否,都要讲究的?然而沈括自幼虽父亲迁调,去过不少地方,因而也知道各地水质的不同,有时轻重能差上几钱之多呢。若是把蒸腾的水汽重新化作水,定然比别的水纯净吧?
心底翻腾,沈括还是仔细看了看那堆仪器,问道:“既然要用到水,可是要测溢水之重与原重之比?”
“正是。”见他一点就透的,甄琼也来了些兴趣,“沈官人可要试试?”
沈括哪有不肯的?立刻挽了袖子,埋头一个个测试起来。
半个时辰后。
“锡之密度果真是十一!比《孙子算经》得出之数要低不少呢!”只是除数,沈括连算筹都不用,直接报出了数字。又擦干净了手,在一旁白纸上记下数字。
只是短短时间,他就爱上了这法子。逐一测量,记下数字。到时翻看起来,比平日的笔记还要精准便捷呢!
“锡里容易混入铅,若不提纯,比重自然会相差少许。”虽然是这么简单的测试,但是看人兴致昂扬的做来,还是让甄琼生出些好为人师的满足感。他也不私藏,笑着解释道。
“书果真不能尽信。”沈括长叹一声,又看了眼旁边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这密度若真得出了准数。除了成色外,是否中空也能轻易看出,应当还能测测体积?”
不规则的形状,向来难测体积。他研究隙积术已经有些时日了,自然能触类旁通,轻易想到这点。
“效用自然众多,只是所测之物太薄的话,还要牵扯浮力干扰,也会测不准确。”甄琼顺口答道。
“浮力?”又是个新词,但是沈括略一思索,就明白其中含义,不就是漂浮的力量吗?“也是,铁打的薄了,也能飘在水面之上,莫说木料制成的船只了。我还曾听闻,有些湖里的水十分古怪,人跌入湖中,都能不沉。这可也与浮力相关?”
“嗯,这种湖应当是含盐量太高,影响到了水的浮力。不同溶液的浮力也不尽相同,还跟接触水的面积有关,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这就涉及到格物观的东西了,甄琼是真学的不精,不敢乱讲。
“果真神妙,回头要仔细测测才行。”沈括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所学还是太浅。然而感叹完,他突然发现这么长时间,光是听小道讲解,哪有什么“探讨”。老脸一红,沈括咳了一声,“说来,你可知为何物事入水后,会有些偏折?”
说着,他故意把筷子伸进了量杯中,果真能看出稍稍偏折的景象。
“因为折射?”甄琼吞了口唾液,谨慎答道。他虽然知道些光学原理,但也就是个入门。若是问的太深,岂不要露怯了?
沈括闻言却是一喜:“贤弟果真聪敏。我还以为旁人只知光能直射,却不懂此事呢。我家中藏有几面透光镜,正是用了此法。凹处光线会聚,凸处光线发散,细细研磨,让花纹与镜面微有凹凸,才能让透光曲折,映在墙上!”
甄琼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都谈到折射了,不会还要说光是如何传播吧?在大益朝的格物观里,这似乎也是个不能轻易提及的问题。他又不研究格物,可不能被扯进这种完全搞不懂的话题里啊!
急中生智,他呵呵一笑:“沈兄钻研果真精深。不过铜镜凹凸就能有此奇效,用透明的玻璃做出凹凸镜,再来观察旁的物事,是不是就能放大或是缩小了?”
嗯?沈括闻言一怔,猛地看向那用起来特别顺手的量杯。是啊,聚光和散光,说白了不就是放大缩小?如今市面上玻璃做的银镜也多了起来,就算成色不怎么好的,也比铜镜清晰。若是用手头这等通透的玻璃磨成镜子,再来观测,怕真有不同!而若是能把一套镜子叠在一起,会该出现何等神奇的景象呢?
“这……这真是奇思!”脑中思绪纷呈,沈括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旋即又懊恼起来,“可惜市面上如此通透的玻璃,实在难得。不知要多少钱才能买到一块……”
他一个穷编校,养一家子已经不易,是真买不起啊。大好的思路没法钻研,简直让人懊恼!
见沈括一下就被这思路勾住了,甄琼的心可算放下了,大方笑道:“我这里常备几幅护目的镜片,不如送给沈兄一套。若真磨出堪用的镜子,可要拿来给小弟瞧瞧!”
他如今都这么有钱了,送一套玻璃镜又算什么?如果真制出了望远镜,明年看龙舟争标时,不就能偷偷瞧瞧天子长什么样了吗?
然而一想到金明池,顺势就想到了某人,甄琼的心情立马低落了下来。都说好了不签契书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愤愤咬了咬牙,他撑起笑脸,继续应付起了那些关于折射和镜子问题。如此“兴致勃勃”又谈了一个时辰,眼见时间不早,沈括才恋恋不舍的道了别,还约定了明日再来。等明天,一定要带一面珍藏的透光镜来,送给这情投意合的小友!下了决心,沈括这才揣上玻璃镜,开开心心的出了韩府。
学格物的果真都不好对付!甄琼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觉应对没有失措,这才松了口气,又重新钻进了丹房。
然而甄琼不知道的是,这番偶遇和畅谈,被人一丝不苟的讲给了韩邈。
“甄道长买了二两金为那人解围,又把人接回家聊了一下午,还赠了他一副玻璃镜?”韩邈听完安平的描述,眉头都要皱成“川”字了。
之前得知甄琼专门跑去任店用饭,他还有些高兴呢。自觉琼儿是气他失约,想要去任店看看。反正任店白天也没有伎子云集在廊下,去了也无妨。但听到后面的种种,韩邈就有些坐不住了。
去任店吃饭,也不过花了五贯钱。他竟然肯出二十贯买来金子,替人解围?更别说那护目镜了,甄琼用的可是窑里最好的玻璃,镜面尤为平整。涂个水银,就能装在匣内,当银镜卖了。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随手就送人了,这可跟甄琼平日的性情不合。要知道,他心计百出,才能让甄琼请五百钱的夜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