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身为宰相,他要辅佐从未学过帝王术的新帝,还要担任先帝的山陵使,从入不敷出、几近见底的国库里筹钱,筹办丧事。事多而烦,哪还有精力操心琐事?
因此见到韩邈,韩琦开门见山道:“茶行的事,老夫已听闻。你是何打算?”
这话单刀直入,犹若诘问。三朝宰相的威权,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受得住的?然而韩邈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答道:“三房想要谋夺我家茶园,小子无奈,只得反戈一击。实无意涉入大宗之事。”
这话有些锋芒,韩琦却并不讨厌。他年轻时,也是锋芒毕露,不甘人下。只要有才,棱角分明些又如何?不过这些,他绝不会露于面上,只道:“如此说来,你不想接任汝父之职了?”
这话不太好答,毕竟韩琦对西韩有恩,更一手提拔了韩邈的父亲韩玉。就连他幼年时,也在韩琦府上住过些时日。若是直接说不想再为大宗效劳,岂不是忘恩负义?
韩邈轻叹一声:“大宗事务繁杂,小子怕是不能服众。况且小子才能只在商事,若是陷于杂务,反倒施展不开。”
大宗的情况如何,韩琦又岂会不知。他的官做的越大,族人们的所求就越多,谋官的,谋财的,数不胜数。连他都不想涉足的泥潭,何况一个小辈?而自陈善于经商,也未尝没有彰显才华的意思。
韩琦微微颔首:“听闻你此次来东京,要开新店?”
“是个香水铺。”韩邈立刻捧出了个木匣,恭恭敬敬奉上,“这款梅香,就是其中新品。不用熏蒸,只要如蔷薇水一般洒在身上,就有经久香气。”
“哦?”韩琦喜好制香,倒是来了些兴趣。打开匣子,取出里面小巧的玻璃瓶,凑在鼻端嗅了嗅,道了声“不错”。
目光在那淡红色的玻璃瓶上转了一遭,他又挪过了视线,对韩邈道:“你且经营新店,三月之后,再来见我。”
这就是对他的考校了。若是新店成了,他的经商才能就得到了验证,自然能入宰相之眼。若是不成,这个小辈也就不在韩琦的考虑范畴了。无才之人,何必浪费时间?
这已经是比想象中还要好的结果了,韩邈立刻道:“多谢相公。”
韩琦端起了手边茶杯,有送客之意。韩邈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韩遐费心写出的行卷,还藏在韩邈怀中,并未递出。只因韩邈深知,此刻自己尚要接受考校,哪能为弟弟谋事?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经营新店,打出名头。只要能得到韩琦的重视,西韩就有了安稳靠山。而且很有可能,不用再为大宗商行卖命。韩琦也是有子有孙的,大宗诸房,他不过是其中之一。如今虽也位极人臣,但是年岁愈长,私心也就愈重,以后他筹谋的,也未必是整个宗族了。
而这,可比料理韩氏商行,要轻松许多。
出了宰相府,韩邈直接驱车回家。并没有立刻处理手头事务,他先绕到了甄琼所在的偏院。
甄琼正无精打采的守着蒸馏罐,一副要打瞌睡的模样。见到韩邈归来,他一下跳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定的丹炉做好了吗?”
甄琼也是早早就画了两个崭新的丹炉样式,准备在东京另起门户呢。而且韩邈还答应了他,只要炼制牙膏和皂液,就给他发月薪!一百贯一个月啊,一年都要一千二百贯呢!只为这高到吓人的薪金,让他在东京待十年都没问题!
现在丹炉迟迟不到位,万一这个月不能开工,扣他工资可怎么办?
看着甄琼那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之前压在肩上的重担,似乎被清风拂去。韩邈笑道:“丹炉应当是好了,不过还需要验货。贤弟可要同我一起出门,验看丹炉,顺便买些药料?”
嗯?去买材料?!
甄琼顿时来了精神:“听说东京有许多安阳没有的石材、矿料?”
他早就听说过这事了,除了跟紧韩邈外,这也是他来东京的理由之一。大宋没有金石派的人才,好多炼丹的原料都混在矿藏中,没人知道分类提纯的法子,自然无从找起。他想配的一些药剂,也是苦无专用材料,连最基础的炼丹都要受影响了。若是能亲自翻翻那些矿石,可比无头苍蝇一般撞运气要好上许多。甄琼还惦记着自己的课题呢,总不能为了赚钱,就把正事抛到脑后。
韩邈颔首:“正是。而且如今还在国丧,店铺里的客人不多,正是逛街的时候。若贤弟有什么想买的,一并买回来便是。”
他等的就是这句啊!有人付钱,不买白不买!
“去!这就出发!”甄琼欢乐的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回去换衣服了。
看着那分外精神的背影,韩邈唇边也露出了笑意。有这小道陪着,果真让人放松。眼看开店在即,他也该仔细打探一下行市的情形,做出万全准备了。
第37章
因为尚在国丧,两人换了素服才出门。第一次来内城,甄琼一路都扒着车窗观瞧,对于巍峨官署,鳞次豪宅丝毫没有兴趣,倒是眼巴巴看着那些挂着彩招,立着灯箱,竖着欢门的正店、食铺。再加上韩邈故意勾人,一时说东京最佳的馒头,一时说闻名遐迩的茶饭,听得甄琼口水直流,哪里还记得减肥?只想一家家吃个遍,才算过瘾!
好在他出门时已吃过午饭,这才顺顺利利到达了目的地。停车的地方,正是内城鼎鼎有名的在马行街,其东西两巷,名为大、小货行,日用杂货应有尽有。甄琼那两款丹炉,也是在这边定做的。下了车,两人先到了一间铁匠铺前,打扮利落的伙计听说是取货的,立刻带人入内。
“道长定的这炉,样式实在奇巧,老朽花了不少心力,才堪堪做好。还请道长过目,若有不妥,尽管开口。”这种大主顾,自是坊主亲迎,把那丹炉摆在了甄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