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直接道明来意,赤燎子背着手在房中转了一遭,点了点正准备开火的丹炉:“你这是准备炼什么?”
甄琼差点没翻个白眼给他:“师叔祖也见到了,既然放了绿矾,自然是炼酸啊。”
水火炉可不就是为了炼酸设计的?绿矾的热气蒸腾,融入上鼎的水里,就是硫酸了。最简单不过。
酸?这词有些陌生,但是赤燎子也是精通丹道的,略一沉吟便道:“可是要炼矾精?”
唐时《太古土兑经》有云:“硵砂、石胆皆具蚀气。”而用这两味药料,炼出的便是“硵水”和“矾精”。
赤燎子自己也曾试过,绿矾若是用水火鼎闷炉,便能炼出绿矾油。这玩意很是厉害,非但能灼烧衣物,侵蚀兵刃,不小心碰到还会烧得手烂,毒性甚大。因此他只是试了试,便不再炼这些东西了。这小子自从进了丹房,从未有人教导过他,怎么生出了炼矾精的心思?
赤燎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害怕甄琼是受了什么丹书误导,以为这矾精真是什么“入万药,药皆神”的奇物。
谁料甄琼却眨了眨眼:“当然是观察物性之变用的啊。若是没有酸、碱,好些反应就只能在丹炉里进行,如何肉眼观测?”
其实炼酸、碱是“水火派”先研究出来的,他们最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光是酸碱衍化就弄了十七八种,据说还要向那群研究格物的取经,试试电法。这在甄琼眼里,是有些不务正业,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不论是酸还是碱,金、石入内都能产生变化,生出迥然相异的新物。而分析其中原理,找出本源,才是“金石派”的目标所在。也正因此,炼丹之初先炼酸、碱,便成了金石派的惯例。
不过话出了口,甄琼才想起来,这里的丹道不兴,连派别都还没划定呢,赶忙又解释道:“就似这绿矾中干馏出的硫酸,用以消融铜矿,再放入铁片,便会有铜附着在铁上,炼出纯铜。这等变化,又岂是炉里能瞧出的。”
这,这不是胆水炼铜吗?赤燎子也算见闻广博,自然知道有些地方能产“胆水”,水色青绿,放置铁块进去,就能浸出铜来。而丹房之中,“点铁成铜”也有成方,但是炼师们皆讳莫如深,自认是点金之法,非亲信子弟绝不外传。谁能想到,在这小儿口中,竟能把其中衍化说得如此清楚明白!
迟疑片刻,赤燎子终于道:“你观察这些,有何用处?”
“自然是辨自然,明大道啊!”说到自己的宏愿,甄琼顿时振作起来,“世间金石无数,却只能辨出区区数种,谁知道还有多少种未曾探明,大道本源又是什么?吾等惟愿能找出新金,辨其效用,借此寻找造化根本!”
说出这话时,甄琼的双眼都是发亮的,一派赤忱,赤燎子却不知当如何应对。对于金丹术而言,最关紧的目的不是“长生”吗?“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所以他们才“吞金”,以求能够借金之固;炼化“铅汞”,使其变化九转,成就大药。而所有一切,为的都是轻身成仙,长生久视。
可是越是学丹道,就越知其毒。金有毒、汞有毒、铅有毒,硫磺、云母、石胆……举凡炼丹的药料,皆是大毒之物,炼化之后,更是五毒俱全!有唐一朝,不止多少炼师服丹而亡,连天子公卿也因金丹大药暴毙,死状惨不忍睹。
正因此,到了本朝,金丹术才会衰落,连炼师自己都不敢服食的丹药,还如何能求长生呢?
赤燎子解不出这迷局,只能转而炼药,以求能炼出些可以治病强身的灵药。只是这依旧无法让他的道心清明。直到今日,他听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道”。
不为长生,只为明理。用他手中丹炉,炉中药料。
这“道”,似乎比自己的“道”,更明晰质朴。赤燎子愣了半晌,突然道:“这是你师门传下的?”
相州有这样的金丹门庭吗?为何他从不知晓?
甄琼愣了愣,这似乎不好往便宜师父身上推啊?干咳一声,他道:“是我幼年时看的一本丹书所言。”
“书在哪里?”赤燎子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
“呃……有次上茅房,不小心掉坑里了。”甄琼嘿嘿傻笑,装出副无辜模样。
赤燎子:“……”
我信你才有鬼!心头怒骂,但是最终,赤燎子也没多说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境遇,他遇到此子,也算是机缘了,何必再问恁多?
长叹一声,赤燎子终是道:“也罢。你便寻自己的道吧,有此道心,也未尝不好。”
这是准备放他一马了?甄琼谨慎的问了句:“那我能去库房取药料吗?带来的都快用完了……”
“无妨,持这个令牌,不论什么……咳,只要不是太贵重的药,都能取来。”赤燎子掏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
他本想说不论什么药料都能取,但是想想这小子的脾性,还是别说这么满了吧。能用丹炉蒸鱼的主儿,说不定要怎么暴殄天物呢。
甄琼双眼大亮,立刻接了牌子,揣进怀里,看老道的眼神也亲热起来。想了想,他叮嘱了一句:“那升炼水银的法子,虽然出汞极多,但是汞雾有大毒,炼汞的时候一定要找个偏僻地方,还要防着吸入了汞气。清理时硫磺附上一两个时辰,方能除净。”
这算是投桃报李吗?赤燎子笑了:“这等小术,老道我还是知晓些的。不如再聊聊这矾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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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骏马停在了韩府大门前,就见个头戴漆纱幞头,身穿暗云绣纹紫窄衫的青年自马上跳了下来。候在门边的韩忠连忙迎了上去:“阿郎可算回来了!”
韩邈点头示意,边朝里走,边问道:“祖母身体可安?又服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