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笑道,“你领悟了什么?”
苏景行欲言又止,摇摇头道,“说不清,只是大概日后并不会全心追求力量,对那些仙画中汲取而来的修士心念,也会换一种态度看待……我以前总觉得,成大事者,必定不能沉溺儿女私情,此时来看,那些恩怨情仇、爱恨离合,其实并非修仙负累,反而也正是修道途中极重要的一部分。”
又沉吟道,“但你说得也有理,只不知为何,我们琅嬛周天的斗争实在残酷,若非天资极其过人的修士,哪有空闲分心谈情说爱?”
这些修士自然个个都是毫无合道之望的,不过有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分别,阮慈道,“对这点我倒是有些想法,大概是大劫将至,需要许多低阶战力,本就没打算让这些修士登临上境,因此并不注重这些积累……只是这样的手段也有代价,风气一旦成形,连我这未来道祖也被卷入其中,我便是想要谈情说爱,又去往何处寻人呢?”
苏景行笑道,“你这是给我留翎子么?”
阮慈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也并不讨厌,望了苏景行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只需用一句话便可吓住你——未来道祖的道侣,不是那样好当的。”
苏景行待要反驳,突地想起阮慈已有一个道侣,不禁悚然望向她,阮慈微微点头,道,“越公子已被情种反噬,我看这还是轻的,日后谁知道他会因为卷入这样的麻烦。”
既然已被情种反噬,恐怕此时便是阮慈将瞿昙越推开,他也因情种反噬,宁可留在阮慈身边卫护道途,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便像是此时,那大玉剑种若是来袭,苏景行也会护持阮慈,但决计不会为她舍命,但瞿昙越的选择可能就不一样。苏景行面色数变,讪然一笑,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还是纠缠沈七去罢,他那因果我还是能勉强承担得起。”
阮慈噗嗤一笑,道,“沈七见着你,都化为那黄衫女子面目么?”
苏景行满不在乎地说,“天魔无相,模样有什么要紧?”
他腾地一声,幻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貌,阮慈被逗得欢笑不止,心绪也比此前轻快了不少,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谈兴渐尽,苏景行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刚才你和我说的一句话,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阮慈微讶,挑眉道,“你有更好的见解么?”
苏景行望着阮慈,双眼透出神光,点头慎重道,“我并不觉得不能合道,对宇宙便没有意,一个人从生到死,曾到达过怎样的高度,不论是辉煌还是落魄,成功还是失败,这一段从生到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旅途,其本身便是宇宙的意,这期间经历的所有挣扎,所有情绪,甚而是临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悔恨,本身便是这宇宙存在的价值,我曾存在过,在因果中留下细微的痕迹,那也是我曾来过,亦无需旁人铭记,我总留下过一些东西。”
他似乎比之前要安慰了几分,微笑说道,“筑基时我曾雄心壮志,想要窥得上境所有奥秘,定能超出所有前辈,做那魔修合道的第一人。如今雄心仍在,却也知道路途凶险,随时可能殒命,但岂能因此便灰心丧气?活得一刻,便自然要享受一刻,奋发一刻,我此刻做的每件事,将来都是我留下的痕迹。你说是么?”
阮慈注视他许久,微微笑道,“是,你这样想,便是这样,这便是你的道路,你怎么想,便怎么走去。”
她心里略得了些安宁,仿佛那内外交煎、踌躇无计的绝望已是褪去了许多,阮慈心中还有重重迷雾,但心底却不再涌浪翻腾。当下便回到洞府之中,预备修行那《太上感应篇》,却不料王盼盼从灵兽袋中探头出来,说道,“阮慈,其实你的这些疑惑,从前我也都有想过,你想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吗?”
阮慈道,“你不会又要给我设个什么约定,叫我在几年内修完《太上感应篇》第一章,你便告诉我吧?”
王盼盼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便是没合道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心中若没有想做的事,合道了又能如何。倘若你真有什么发自内心要做的事,到那时你就懂得了,修为和境界,也不过是通往目标的阶梯。”
她两只蓝眼睛熠熠生辉,竟带了一丝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这般简单——金丹期一大关隘,便是要想明白你是为何而修行,我的答案便是如此,修为、境界,无非是一种虚幻,若能做成我想做的事,莫说损些修为,境界不升,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呢?若是没有,无异于行尸走肉,活在世上除了消耗灵炁,毫无作用,我活着正是为了轰轰烈烈、为所欲为,而不是合那劳什子道。”
“你呢?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第212章周天大劫
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论是一窥上境之密,又或者只是有朝一日,逍遥自在,随心而行,这都是阮慈心中的渴望,只是她此时也逐渐感到这样单纯的情感似乎并不足够,来这世间走上这绝无仅有的一遭,倘若真正一心向道,除道之外别无他途,的确如青君所说一般,也是浪费了自己生而为人,得天独厚之处。
然而要说她该如何去体会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此时仓促间却也顾不上这些,便是想要去往其余大天,只怕四大令主也不会允许,阮慈和友朋间稍微倾谈数次,心气渐平,便放下心事,一意修炼《太上感应篇》,她法力大有精进,道韵也比二十多年前从紫虚天离开时要丰厚了许多,这感应功法虽然深奥晦涩,但阿育王境中又有无数魔头,正好捉来演练功法,因此修炼速度并不慢,不过三十多年,便将《太上感应篇》第一层修成。
这三十年来,众人也换了几处小星,苏景行来到这里,如鱼得水,竟也是修行大进,已有金丹二层修为,倒是秦凤羽,在此处一身玄门功法太过惹眼,只能暂歇修行之念,在大自在令主手中讨了一门功法来,将自己一身功行遮掩为魔气,得闲时常和苏景行一起外出猎杀魔头,也因缘聚会,和各大天修士打了些招呼,不过多是厮杀交手,少有能够和睦交谈的,若是遇有双方实力相当,互相忌惮而又不存敌意的情况,才能交换贸易,饶是如此,她也换得了不少传说中的宝材。
这些宝材都是琅嬛周天上古典籍中曾有记载,如今早已不存之物。若不是天录随在身边,秦凤羽也没有这般眼力,光是这些宝材,回到门中便能大赚一笔,且那些异域魔修,在秦凤羽、苏景行来看,同境界中也并无什么厉害人物,都如同宰鸡屠狗一般,倒是那些胆敢孤身探入阿育王境的玄门修士,大多都有一身本领,气度也颇为令人心折,可惜此地因道魔混杂,大家防心都十分深重,大多不愿说起自己出身周天,秦凤羽等人更是如此,明知大玉周天的剑种就在此处寻找阮慈,怎都不可能当真和外人过从甚密。
以阮慈身份,到了哪里都是不得随意行动,从前有阮容做她替身,还能稍微自由一些,此时一样被四大令主护在身边,《太上感应篇》修行极是烦难,她每每参悟闭关一段时日之后,总要休息一番,四大令主便分出化身,与她谈笑解闷。那大自在令主最是风趣善谈,法胜令主沉默寡言,法华令主活泛油滑,解身令主则善于交际笼络,虽为大魔,个性却仍是分明。也知道阮慈如今正困于心境,各自都将许多故事说给她听。
原来天魔化身无数,想要驾驭这许多化身情念,大多从金丹时起,便会各以秘法遣出化身,潜入人间,一来做个暗子,二来也是经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为异日修行计较,所以魔门弟子,最是精通人情世故,对人心幽微也善于把握,这才能在正道势大的琅嬛周天暗中存活下来,始终禁之不绝、斩之不灭,逐渐发展到如今领一洲之地,在中央洲陆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阮慈和大自在令主最谈得来,这一日两人闲谈时,大自在令主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房小妾生平告诉她,这小妾是他在凡间历练时所化少女的师姐,自幼便对她照顾有加,两人同榻而眠,共在凡间一位侠客膝下受教,待到化身十六岁时,师姐已是二十三岁,出落得花容月貌,侠客欲将她纳为内宠,更是觊觎化身少女美色,师姐便和少女商议,两人一道在床笫间暗杀了那侠客,将偌大基业夺来,不消三十年,已是成为国中第一高手,又娶了两名男夫人,生儿育女,到老年金盆洗手,安然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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