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氤氲的温泉水,窗外叮叮咚咚的雨声,眼前的人……他已经从那孤绝的无望中爬了出来。如今,身染了这世俗的烟火香气,甘愿沉沦在这平淡的红尘俗世中……
过往苦心挣来的那些东西,便都抛了何妨?
裙子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捧住她的脸,轻轻的、缠绵的一遍遍亲吻她的唇。
十年前他初次成婚时,并没想过要与谁过一世的太平日子。
那时他年轻,不服输,对那段被硬栽来的婚姻满是不忿。
新婚夜,他与手下将士们彻夜在花楼饮酒。包了全京城最漂亮的花娘作陪。
丝竹声整夜不休,欢醉时,不知谁打碎了一玉壶。他还记得那壶是红翠两色相接,在欢歌笑语中突兀的发出清脆的裂声。红的翠的颜色碎落一地。
许是那便是上天与他的谶言,那段婚姻,注定不会完满。
后来红销粉齑,处处凌乱。
他甚少忆及那段日子。聪儿不曾出生前,他对冷氏的记忆极浅,只当她是个住在后院的陌生人,有韩嬷嬷代为过问饮食,看紧下人仔细服侍,有时也会命太医拿了温补的药方来给他过目。
那时他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带着对新生儿的期待和喜悦,一方面又觉要过问一个女人的吃喝拉撒很难堪。韩嬷嬷来回报时,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沉默听着,可心里头很窘。那是个他不喜欢、甚至痛恨、厌恶的女子。偏偏她腹中,却有与他血脉最为亲密的存在……
安锦南垂下目光,将手轻轻抚过丰钰的腰身,手掌贴在她小腹上,如果聪儿出自她的肚子……该多好啊。
丰钰贴靠在他身上,听见他胸腔鼓噪的心跳声。她扬起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得辨不清。
丰钰环住他腰身的手紧了紧,担忧地唤他“侯爷?”
安锦南长长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靠在池壁上头。
他声音闷闷地道“昨日作证的两人,你可识得?”
丰钰早在疑心这件事,只是安锦南不主动说,她便没多问,当即蹙了蹙眉,“昨日我距离公堂甚远,看不分明。不过王翀我是知道的,另一位……却是没有认清。”
“孟玄容,孟厘。”安锦南轻轻吐出这个名字。丰钰即刻反应过来“虞公公的义子?”接着面色一凛,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侯爷,可是宫里……?”
如今两人结成夫妻,生死荣辱俱是一体,丰钰自然不可能不忧心他,神色难得地紧张起来。又想到上回那张方子,她只觉遍体寒,“莫不是,……连那药方也是?”
安锦南自嘲地笑笑“想不到我安锦南远离京城数载,手上兵马全无,仍能叫人忌惮。”
伸手揉了揉丰钰的头发,温言道“你莫担心,我与你说及,是希望你自己能多加提防。外头事有我,你自不必忧心。”
想及孟玄容竟然走内宅那套手段,不由心里发笑。
“我与孟玄容年幼一起长大。我还没从戎的时候,常与他一块玩耍。自我开始带兵打仗,他就进宫做了御前侍卫。成婚后往来更少,稚子去后,我便请旨常年戍边。对他关怀不多,慢慢淡了联系。后来他父亲犯事,我是从朝廷邸报上知道的消息。等我回来时,他已经做了虞长庆的义子。”
他甚少与她提及自己从前的事,多数关于他的传闻,都是通过旁的渠道得来。若丰钰没记错,这是安锦南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上段婚姻和上一个孩子。
丰钰以为自己会介意。
但很奇怪,并没有。反而有些心疼,在他云淡风轻说出“稚子去后”四个字时,她甚至不敢想象他的心境。
母亲逝世时她还年幼,那时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可随着年龄渐长,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越会频频忆起从前的快乐和失去过后的痛楚。午夜梦回时哭喊着从梦中醒来,太遗憾,太心酸了。
而这样的痛,他不知经受了几回。
世人言他命硬,说他克死了父母妻儿,这真的能怪他么?何至在最痛的当事人身上,又狠狠的扎上一刀,指着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丰钰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沉默下来,手在水中,无言的牵住他的手。
安锦南勾唇笑笑“我只是想不到,到今天,他还介意婚前那点破事。仇恨给人利用,几乎害了你……”
丰钰眉头轻轻挑起,心里一百个声音在催促他将话说清楚,可面上还得端着稳重温柔的模样,不想安锦南看轻了自己。
安锦南这般风华,便是背负刑妻克子之名,也从不少人在暗里倾慕。她曾在宫中听人说过,十七岁那年他第一回凯旋回京,夹道欢迎的人中躲着不少挽纱遮面的大姑娘,往他马前扔花扔果,引得他朝哪边看一眼,哪边就是一派抽气低呼声。
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以致他变了性情。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煞气自生。渐渐再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更不敢轻浮地表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