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缈突然讽刺地笑出了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北齐皇室可有一刻当我是嫡公主了?你的父皇你的母后,包括你的奕王叔,从我出生就是这样一双异瞳开始,他们可有一人记得我是亲生骨肉,是皇室血脉?”
说着,她手下微微使力,将贺琳琅往自己跟前又拉近了一些,眸底蔓开戾气,咬着牙关开口道,“贺琳琅,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认贼作父?你到底……有什么资格?”
“我……”
“你从小就是高高在上备受宠爱的长公主,锦衣玉食,尊贵无比。长公主殿下,一出生被亲生父母当做怪物,想尽办法烧死献祭的人不是你,流落大晋只能与乞丐为伍、从小就连米汤都很难喝上一口的不是你。长公主殿下,你知道吗?照顾我的奶娘,是在一个下了雪的冬日活活冻死的。而我,依旧毫无所知地在她的怀里躺了两天两夜……”
贺缈紧攥的手背已经隐约能看见些青色,眸光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长公主殿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可有一日挨过饿受过冻?你可有一日像老鼠一样被人驱赶到阴暗潮湿尽是毒虫的角落?你被人围在角落踢打过吗?你知道被人踢到何处最痛吗?你知道尸体在两日后会腐烂成什么样吗?你知道被冻死的尸体闻起来最像什么?你能想象在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怀里躺上两日是什么感觉吗?”
贺琳琅强撑了许久,终于在听到尸体这一段时忍无可忍,猛地推开贺缈,扭过头捂着嘴在一旁干呕起来。
贺缈却没有放过她,一把扣住她的肩又将她转了回来,眼里的狠厉渐渐被霜雪覆盖,又恢复了最可怕的沉寂,她冷冷启唇,“怎么,听不下去了?你只是听听而已。而从我记事起,日复一日包围我的就是这些你听也不愿听的肮脏和恶臭。但好就好在,我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我该受的。八岁之前,我都以为我是罪有应得,我的这双眼睛!是我的罪!是我的恶!所以我承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贺琳琅的神色变得有些痛苦,似乎想要安慰她,“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软软……”
听到这声软软,贺缈却露出厌恶的神色,甩开了她的手,“不要这么叫我!这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你没有资格!你们都没有资格!我像狗一样像路人摇尾乞怜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那个人,是娘亲!是娘亲和义父救了我,贺缈早就死了,从他们救我的那一刻起,活下来的就是软软。贺琳琅,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认贼作父?谁是贼谁才是父?!”
贺琳琅哑然,低头不语。
贺缈移开视线看向车辇外,稍微平复了心绪,声音里已听不出什么波澜,“所以不要碰我的底线,不要再妄想对义父义母出手。”
车辇内突然陷入沉寂。
车外已经离开王街进了东市,两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谈声,将车辇内剑拔弩张的氛围稍稍冲散,
贺缈抬手掀开车帘,往车外看了一眼,刚要让车夫在路口停下,一旁的贺琳琅却又突然出声了。
“如果贺缈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又把名字改回贺缈……”
贺缈的动作微微一顿。
“其实软软也已经死了,不是么?”贺琳琅抬眼看向贺缈,“从晋帝晋后为了平息北齐与大晋的战事,将你送回北齐的那一天,软软不是也被抛弃了吗?”
贺缈眸色一沉,却没有立刻出声反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见状,贺琳琅张了张唇,低声喃喃,“的确,晋帝晋后救了你,是你的再生父母。可他们之所以救你,也是因为你不会损害他们的任何利益,救你不过是件芝麻大的小事,不过是满足他们高高在上济世救人那颗仁心的功德一件……而后来呢,后来齐晋大战,他们知道你是北齐苦寻无果的嫡公主之后呢?还不是将你这个异瞳拱手送回了北齐,以还大晋安宁?”
贺琳琅咬了咬下唇,“贺缈,你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无用时好吃好喝养着,有用时拿出来抵换大晋平安,甚至替他们做这大颜的傀儡君王。贺缈,你把他们当做再生父母,他们就真的将你当做亲生女儿吗?父皇要将你处死,而他们,他们明明知道你回北齐是什么下场,却依旧将你送回了盛京。父皇是凶手,他们又是什么?他们也是帮凶……”
“你闭嘴!”
贺缈猛地转回头低斥了一声,神色却有些狼狈。
贺琳琅难得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你心里其实明白的,是吗?贺缈,你知道的。如果晋帝晋后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他们不会让你回大颜做这个傀儡女帝的……”
“没有人逼我,那是我自己要求的!”
贺缈突然激动地打断了她,“我曾是个不祥的弃婴被逐出这里,所以我要以女帝的身份再回来……我偏偏就要应证那个害我流亡的预言,弑父称帝!”
“这样不能改变你只是一个傀儡的事实……”
贺琳琅轻声开口,“无论你与晋帝关系如何亲近,晋帝都不会改变想要吞并大颜的念头。他如今让你做这个大颜女帝,不过是为了让大颜的臣民更容易接受大晋而已。迟早,迟早有一日,他会将大颜纳入大晋的版图……贺缈,我只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义父不会的……”
“借你及笄礼那日的意外,晋帝除掉了摄政的奕王叔。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奕王叔是无辜顶罪的吗?”
“……”
“还有独孤家,当初你即位后几乎被斩草除根的独孤家……贺缈,你可以恨父皇,我也不会怨你给了父皇致命的那一箭。但母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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