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还在下,盛暑天里的暴雨阴沉地像是要将整座林下城都给淹没般,哗啦啦的雨势没有丝毫缓解。周笙白飞出竹雨塔后,那座因为破开一面墙而歪斜的小塔,终是颤巍巍地轰然倒塌。
永夜之主的阵法并不只包括竹雨塔外的斑竹林,从周笙白破开林下城上空的阵法后,所见到的城内一切都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他来时,街上人来人往,还算繁荣。
可当他带着丁清的魂魄离开时,斑竹林外一片寂然,街连着街,巷串着巷,没有一个角落里有活人的影子。整座林下城早已变成了空城,而原先生活在这里的人,就连尸体都被人清空了。
他们是在短时间内同时死去的,因为街上凌乱的摊位还在,尚有来不及收拾的瓜果烂在角落里发出了酸涩的腐臭味。
他破开斑竹林中的咒术,沉静地等待永夜之主露出破绽时,便已经猜到林下城会是一座空城,这不是永夜之主的老巢,对方不过是想引他死在这里。
林下城被群山环绕,山多则云雾多,对方很了解他,知道山川丛林能在他眼前躲过一时半刻,孟思思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才避开了周笙白的追逐,换来他一个多月的患得患失。
其实竹雨塔的那扇窗户打开的瞬间,周笙白就察觉到了,他立刻锁定了方位,将手中的竹竿掷了过去。
冰墙结冻之前,他看见了那个人。
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气质,还有一个令人作呕,也叫他万分诧异的灵魂。
见到对方时,周笙白的心里涌现了许多错愕,震惊得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也让对方有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林下城里的雷霆劈落,周笙白曾几度怀疑幻境套着幻境,咒术之外还有咒术,他陷入了一个可怕的轮回中,先是让丁清来消磨他的理智,再让那个人来击溃他的坚持。
但最终不是的,那不是幻境,而是他当年年幼,错看了许多细节。
永夜之主逃了,林下城上方的阵法也困不住周笙白,他带着丁清飞离南堂时,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萧条,短时间,南堂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人。
这便是那人口中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一群人里,挑出老弱病残,他们不配活着。
再从年轻力壮里,挑出无勇无谋的,他们也不配活着。
他所谓的物竞天择,是雪姻忽而落下的一场寒冰,有能力从中逃脱的便是‘适者’,无人能知意外何时降临,一如天灾。
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林下城的斑竹林中,被大雨清刷过的竹叶越发碧绿鲜亮,破开幻境后或葱绿或生斑的竹叶铺了厚厚一层,其中躺着一片金灿灿的叶子……
丁清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没做梦。
大约是最美梦的时刻已经成真,她挨到了见到周笙白冲入竹雨塔的那一刻,了无遗憾,故而一觉睡了数日,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闭苍山庄的屋内了。
她是被人声吵醒的,几人谈话声很低,似乎是怕打扰了她,不过丁清也实在躺够了,精力恢复,疲惫消散,听觉重新敏锐了起来,将那几个人的谈话一字不差地印在了脑子里。
有周椿的声音,也有上官晴瑛的。
上官家的立场很奇怪。
丁清曾在竹雨塔内,亲耳听见永夜之主说过,东堂上官家是主动对他俯首称臣的。因为仰慕苍穹之上、万物之首的力量,而这么多年来,上官家也一直在调查追寻这些。
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几番试探周笙白的身份,更不会将东堂所有能人分布在其余四堂之中,甚至有的一待便是十多年。
孟思思说过,雪姻、她,包括永夜之主,他们都是苍穹之上到来妄图‘将这个凡间变得更好’的万物之首。而他们改变这个世界的方式极端且可笑,以他们高高在上的眼光与态度,来决定凡人的生死,一如蝼蚁。
从很久之前,永夜之主就露出他的本性了,他不在意手下的是人是鬼,于他而言都一样。他要的,不过是足够强大的力量,他喜欢将一个人身体里的所有潜能全都激发出来。
只有足够强的人才配活着,而死了的人也不可惜,因为凡人的身躯只是困住他们能力的一个枷锁,一旦变成鬼魂,才更好激发真正的潜能。
他控制了南堂,与西堂也达成共识,他们的目标是在凡人间选出足够优秀的人。
而那些活下来的人,自然是五堂中的佼佼者,又或者是臣服于永夜之主却在凡间拥有至高无上身份的凡人。
他们懂得捉鬼之术,死后变得再强大的鬼魂,也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