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白知道,这块石头的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的确有其特殊之处。凡人不知道,是因为凡人从未考虑过它的用处,只想着如何将它化为匹配得上它神石身份的价值。
今日天晴,天池上风光正好,万里无云的苍穹下,浅碧无痕的水面上偶尔映过几只飞跃的小鸟。
湖岸边,通体碧绿的神石旁,周笙白一席玄衣笔挺地站着。
他以前没来过这儿,但是听人提起过,那人提的不是鄞都城,而是天都城。
微风拂过湖面,吹起层层碧波,周笙白离水很近,水面上他的影子随着波痕微微荡漾,衣摆上暗线绣的几只银雀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几日前,周笙白还是半人半鸟的模样,拉着丁清一起躲在山洞里。
后来身上的羽毛褪去,双翼也可以自由收回,他便带着丁清就近找了一座城池暂时歇脚。当时他飞于上空,可以俯瞰北堂境内离沧海城最近的几座城池与村镇。
歇脚的地方不止这一处,有更近的镇子。
马车与衣裳哪儿买不到,况且风很冷,冻得他双翼僵硬,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鄞都城后的天池与神石,便还是决定朝这儿飞来。
周笙白对神石的了解,来自于一个叫雪姻的女人,她说这世间其实遗留了许多他们同类留下来的东西,天都城后天池旁的神石便是其中之一。
那块石头,可以让人看见过去,它曾是天上的一面镜子。
周笙白当时对此毫无兴趣,也不曾问过她天都城究竟在什么地方,雪姻也察觉到他的冷淡,不禁浅笑摇头,喃喃两句‘你啊……’
你啊什么,她没继续下去,而是如往常一样,提起一箱珍珠道:“送你的。”
雪姻活得太久了,她也太久没有接触过外界,不知道她口中的天都城,早在三百年前就换了名字,被许多代人称之为鄞都城。
也是这次巧合,周笙白才知道鄞都城就是雪姻口中的天都城,天石镜,成了一块立在天池旁的碧绿石碑。
他看向这块石头许久,才慢慢伸手贴了上去,指尖触碰到石面时没有任何反应。
周笙白垂眸,有些不满地皱眉,随即他的手背逐渐起了一层细细的绒毛,铺成了漂亮整洁的黑羽。那块石面,也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如一滴雨水落入湖面,天石镜上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慢慢显现出一张娇小、稚嫩、却有一双圆圆的眼,招人喜爱的脸。
那张脸凑近石面,眨了眨后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她刚换牙,虎牙掉了一颗,有些滑稽。
她是丁清,还活着的、还幸福着的丁清。
若要丁清自己回想,她认为她活着时最幸福的时光,只能是六岁前,尚未家破人亡的时候。
丁,是西堂的姓氏,在几十年前,丁家掌管着西堂的一切,只是上一任西堂堂主丁毅书仅有一个儿子——丁齐韩。偏偏丁齐韩在设阵方面毫无天赋,因此,自幼便受尽了族中长者的约束与同辈的嘲笑。
丁毅书是个痴情种,发妻死后他便没再娶,也没纳人,族中有人提议让他在外面随便找个女人再生一个将来好继承西堂,他也没同意。
或许便是这股压力逼得他对待自己的儿子尤为苛刻,甚至想过要独子与当时西堂境内设阵颇有能力的世家女子成婚,以此弥补他的不足。
多年打压叫丁齐韩最终以与丁毅书断绝父子关系,离家出走这种决绝的方式,换得了几年自由。
他在燕城遇见了个普通女人,在那个女人的眼里,他就是天,而不是一事无成的丁家耻辱。
他们很快坠入爱河,生了一儿一女,长女丁清,次子丁澈。
小城日子紧凑却也快活,只是自丁齐韩离开丁家后,丁毅书成了无后之主,多方势力明里暗里地逼迫瓦解,最终让年迈的老者低头,厚着脸皮来找丁齐韩。
丁齐韩自然不愿回去,也是丁毅书出现了,丁清的娘才知道他的身份。
西堂境内,无人不尊重西堂,因知晓世间有鬼魂,五堂守安危,故而丁清的娘擅自做主,让丁毅书将丁澈带回去。
丁澈天生缺骨,幼时走路便迟,三岁了还不能跑。
丁毅书没看向他,却一眼看中了彼时正在玩泥巴的丁清。小姑娘弄得满脸都是脏,被娘亲拉着过来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为祖父。
丁清不怕声,脆生生地喊了声祖父后,便被她的祖父带出去云游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丁毅书很少与她说话,可丁清的天赋超乎他的期望。丁毅书觉得可惜,可惜她是个女孩儿,若将来有一日自己老死,她一个人顶着西堂内外的压力,会吃很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