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鸟笼”中,生死的界限一再模糊。余洲每每念及此处,都忍不住惊悸:他如今是生是死?即便找到了离开的办法,他真的还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么?
樊醒和他并肩坐下。眼前是污浊沼泽,毫无情调,樊醒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些干巴巴的银色甲片。
“我的鳞片,之前掉下来的时候受伤脱落,后来又被四脚蛇剥了一些。”樊醒把甲片放在余洲面前,“四脚蛇后来全给我贴在尾巴上了,可惜已经长不回去。你别说,干了之后还挺好看的。”
甲片在摇动的火光里亮晶晶闪动。余洲不明白樊醒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这些甲片和自己的恐惧又有什么关系。
“给你变个法术。”樊醒笑着,伸出右手,五指弹琴一样在甲片上跃动。
甲片除了鳞甲,另有一层已经干涸的黏膜。樊醒的指尖碰触黏膜,那黏膜忽然有了水光,瑟瑟活了似的。紧接着细小卷曲的浅灰色芽头从鳞片上长了出来。
它们像顽强的小芽,长到十来公分便停了。芽梢柔软,余洲手指一碰,它们慌忙瑟缩打卷。
樊醒拿起两片扔给探头探脑、好奇万分的柳英年。柳英年手忙脚乱接过,仔细端详。“哇……”他只会惊叹,把鳞片和密密丛丛的小芽靠近篝火,细细观察。
“看似死了,其实都还活着。”樊醒说,“很有意思,你觉得呢?”
余洲:“你在安慰我?”
樊醒:“……不到位吗?”
余洲失笑:“怪怪的。”
樊醒:“就是这个道理啊。生和死,在我们所处的‘缝隙’里,并非只有一个答案。”
余洲:“可我是人。”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想起,自己实在不算是正常的普通人了。
“你有了变化,但并不是坏的变化。”樊醒把鳞片归拢到一起,“你吃下过安流,又跟我混在一起,说不定已经成为了能够在‘缝隙’和现实之间穿梭的人。”
余洲仍旧沉默,樊醒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随安流和母亲穿梭各个“鸟笼”时,樊醒见过许多相恋的历险者。
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一旦产生这种古怪的感情,彼此会变得脆弱。人们总是时不时拥抱在一起,牵着手,相互扶持,变得容易哭也容易笑。他当时实在不懂,安流和母亲也不懂。他们看那些热恋的历险者,只感到不解和困惑。
但现在樊醒懂了。他牵着余洲的手,他知道这双手绝不孱弱,眼前人也不是胆小鬼。他更清楚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但当余洲的手放在他手心时,樊醒产生了甜蜜、虚幻的错觉:他可以无所不能,他应当付出全部勇气,去保护眼前之人,以及为他实现所有愿望。
这念头鼓荡着樊醒的心魂。他沉默、斟酌,最后说出一句:“你是最特别的。”
还从没有人跟余洲说过这样的话。就连热恋时会绞尽脑汁夸奖余洲的谢白也没有。
“深渊手记选了你,鱼干选了你,”樊醒露出笑容,凝视余洲的眼睛,“我也是。”
余洲心头一个声音在嘲笑:好大的口气!
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小。平素它总是热衷打击余洲的信心,总在余洲觉得日子变好了、自己还不错的时候,匆匆忙忙跳出来,用余洲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嚷嚷:你是个小贼!一辈子都不可能好!你要看清楚自己!
声音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余洲心头充满了让他陌生甚至害怕的欢喜。
谢白的甜言蜜语比樊醒不知高明多少。樊醒说得那么短,那么简略。这怎么够?他还想听多一些,再多一些。
樊醒已经低下了头。他平时喜欢说夸张的话,偶尔认真,居然脸燥耳热。挠挠耳朵,他手心拢着的鳞甲上,小芽头闪动微光,竟开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浅灰色蔷薇。
一直在悄悄偷窥的鱼干忽然大叫:“我有了!”
许青原、柳英年吓了一跳,兼之大吃一惊,面上表情顿时五颜六色:“你……有什么了?”
“我有主意了!”鱼干呼地游到余洲和樊醒面前,硬要隔在两个人中间,“接近和……”
“和击杀雾灯的办法,我也想到了。”余洲一把攥住咋呼的鱼干,捏住它嘴巴,自己则压低声音对樊醒说,“你的鳞片,还有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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