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没有风,他摇摇欲坠,化出长尾勾着树干。
淡紫色的雾气统辖了整个“鸟笼”。在高处远眺,四野茫茫,只有高耸的树木能穿破浓雾,露出一截不足道的尖尖。
灰白色的高塔云外天,在模糊的阳光下闪动。
樊醒想起袭击自己和安流的巨大触手。他又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和记忆中的影像有些差异。
等怪物走远,樊醒才小心落地。没走几步,灌木丛中有人呻吟,他拨开树叶,看见一棵正在滴血的植物,厚实叶片拱托着一朵大花。硕大的花轮中没有花瓣与花蕊,是一张扭曲的人脸,正试图说话。看到樊醒的瞬间,那人仅剩的一只眼睛睁大了。
樊醒心道不好,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那人脸发出尖叫。
尖叫仿佛信号,瞬间丛林震动。无数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要把樊醒包围在内。
樊醒怒啐一口,化出骨翅,腾空而起。空中数只怪异飞鸟鸣叫袭来,樊醒一手一个,也顾不上这是什么东西,拧了脖子往下一扔。尸体成为食物,但怪物们还未吃饱,人脸的警示仍在继续,樊醒不得不藏进浓雾,隐匿身形飞行。
就这样,一边躲,一边找,浓雾成为他最好的庇护所。
一天下来,他没找到安流和白蟾的任何踪迹,一颗心反而愈发狂躁不安。
雾气颜色在暮色中变化,淡紫染成绛红。
樊醒从半空栽倒。他忽然回忆起昨日坠落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睁开眼睛后,眼中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红的,树木疯狂摇动。嗅觉变得越发敏锐了,非人的那部分开始在体内躁动,他闻到雾气中隐藏的一种怪味:有什么烧焦了似的,却又隐隐地香。
樊醒捂住自己口鼻。他想起来了——之所以从落地点一路艰难爬行,直到落入坑洞,是为了远离这种会影响他的雾气。
这不是寻常浓雾,太轻、太轻了。它悬浮在一定的高度,不能落地。樊醒迷迷糊糊,完全凭借本能,找到了一个不被雾气影响的坑洞,一头栽进去。
“雾气可以让人……异化?”余洲听得脑袋都大了。
四脚蛇们纷纷点头,又开始比划。
它们原本也是寻常的人类,进入“鸟笼”后,在雾气的影响下,渐渐产生异变。巧的是,他们变成四脚蛇之后,因体型较矮,极少被雾气影响,反而能最长时间地保持着人类的思维和习惯。
余洲心头一悚:他昨日在这样的雾气里行走,樊醒今天出去找伙伴,同样也需要在这雾气中穿行。
这想法刚冒头,头顶地面忽然一阵响动。四脚蛇纷纷闪避,紧接着樊醒便从洞口栽了进来。
余洲一颗心脏疯狂乱跳:樊醒的狂乱正在感染他。
“樊醒!”
樊醒仍保有理性,他滚到坑洞角落,背靠洞壁缓缓坐下,用嘶哑的声音说:“别管我,你跟四脚蛇……出去。”
他头脑混乱,无数想法陨星一般纷纷划过,轰然爆炸。一时想吃人,一时想紧紧抱着什么,一时又回忆起他第一次从水中站起,母亲赐予他名字,他胆怯小心地抱住母亲,仰望它模糊的脸。短暂欢愉过去了,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惩罚。
还有许多许多,他在无数“鸟笼”中见到的一切,快乐的回忆,痛苦的回忆。蓦然一片风雨闯入,他透过一扇哐哐作响的窗,偷看模样俊秀的青年用一块小蛋糕给四岁的妹妹过生日。
“余洲……余洲……”樊醒头疼欲裂。他想吃了余洲。他不能吃余洲。这名字变成一种诅咒,令他甜蜜,又复生无穷恐慌和怨尤。
余洲说要和所有人离开“缝隙”。他不会带上樊醒。
余洲隔开他的手掌,使用他的血,没有一点儿愧疚。
余洲抱着他,像抱一个孩子。呼唤他,像呼唤一个神祗。
他绞尽脑汁想激怒余洲。但余洲真的伤心时,他又只想变成最强大的生命,牢牢保护余洲。
有人抚摸他滚烫的脸颊,樊醒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或许面目狰狞,又立刻低了下去。“做什么?”他恼怒低吼,“滚!”
“雾气有问题。”余洲说着,递给他树叶做成的杯子。四脚蛇们打来水之后便逃走了,余洲却不能走。如果雾气能让生命体异化,那樊醒会变成什么?他不能想象。
樊醒正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欲望,吃人,被吃,吃人,被吃。或者还有其他,无数躁动的念头在他身体里冲撞、碰击。他死死咬着牙关,生怕一松劲,就会向余洲露出自己丑陋的獠牙。
余洲却还记得,四脚蛇不知从何打来的清水,能让昨天不安的樊醒冷静。他触碰樊醒的身体,果不其然,心脏又一次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