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记得,刚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带路的少女曾指着这片山头说,这也是他们的地方。
当时只是以为这个“鸟笼”的笼主脑子厉害,能把“鸟笼”设想得足够辽阔宽广。谁也没问过,为什么这么远的山头也住着人,为什么没人和这边往来。
这个“鸟笼”是以这片高峻山峰为界,一分为二的。余洲等人落脚的地方只是其中一侧,而另一侧,则是这个地狱一般的世界。
大地皲裂,岩浆在土地上四处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东西烧焦的恶臭,灰色的残烬被热风吹得乱飞。人们衣不蔽体,只用最少最单薄的衣物遮盖自己,太热、太热了,可是他们甚至无法产生汗水。
土地上根本不可能生长任何植物,人们苦苦地寻找,终于在靠近山壁的地方,找到了一块不算太热的土壤。土壤里种出的东西难以下咽,但他们还是坚持耕种,仿佛只要耕种就有希望。
人口很多,几乎与另一侧一样多。人人都像陈鬼,没有情绪,没有欲望,唯一目标就是生存。
人们引领历险者往深处走去。越是前进,火红色的天空渐渐变黑。登上热得烫脚的山丘,余洲倒抽一口凉气。
山丘脚下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的动物,长相古怪,恶臭熏人。
“这是我们的食物。”为首的人说。
有几个人被推了出去,大叫着落入山脚。他们手里拿着石头制作的武器,与古怪的动物开始搏斗。
有人死了,有人幸存。动物们受惊,暂且退避,远远地徘徊。更多的人跳下山丘,把动物和同伴的尸体捡回来。
也没有人去着意区分,囫囵扔进了大锅中。肉被烧焦的气味一股接一股冒出来,余洲胃部一紧,弯腰呕吐。
他怕樊醒烫疼脚,一直把樊醒抱在怀里,一边吐一边小声道歉:“对不起。”
“你们吃吗?”有人问。
两人一鱼同时摇头。问话的人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吃起来。无人分辨下肚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佝偻着消瘦的肢体,用松动的牙齿艰难地撕咬又老又韧的肉。
鱼干像个小姑娘似的缩在樊醒头发里,露出个鱼眼小声问:“这和咱们之前住的那地方,是同个‘鸟笼’吗?”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余洲问。
正在吃饭的人们嘿嘿笑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为首的男人指着高墙一般的山,“山那边是天堂,这边是炼狱。阿尔嘉不喜欢的人,看不惯的人,不能令他满意、心甘情愿臣服于他那些把戏的人,都会被投入炼狱。”
“阿尔嘉……”余洲想起那位被称为“王”的青年,“‘王’?”
“看来你已经见过他了。”那人嘶哑地笑起来,“在炼狱的每一个人都恨他。但是只要他愿意让我们回到另一边的世界,让我们重新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奉他为王,永远听从他的话。”
在炼狱生活的人,呼吸系统生变,他们无法长时间憋气,枯皱的皮肤更无法承受浸水的刺痛。即便知道湖中有个洞口,但没有人能够游过去。
这是一个困室。
余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青年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给人印象太好太深刻。
“你见过了吧?女人男人,美食美酒,永恒的春天,无尽的快乐,只要服从这个‘鸟笼’的规矩,服从阿尔嘉,你随时随地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多幸福的生活。”
愉悦的欲望与无尽的恐惧,阿尔嘉令他们品尝过这两者之后,把“鸟笼”里的人们分成了两个部分。
他认可的,他不喜欢的。
人们被分置在两个地方,于是恐惧的愈发恐惧,愉悦的愈发愉悦。
余洲问:“你们希望历险者,杀了‘笼主’?”
人们相互对望,没有人点头。
“杀了‘笼主’有什么意义?”男人笑了,“杀了他,你成为笼主,难道你创造的世界一定会比现在这个好?你能保证吗?我们会相信吗?”
男人指着余洲他们出现的湖:“回那边去吧,历险者。你们走不出这个‘鸟笼’,不如干脆从飞星崖上跳下去。有女人接近你对吗?她带你们去过夜晚的飞星崖,对吗?你难道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余洲不禁往后踏了一步,踩进了水里。
“只要飞星崖上有冒险者死去,我们就会得到一次赦免的机会。阿尔嘉会挑选炼狱的人回到那边,重新正常生活。”人们逼近余洲,“回去吧,回去那边。去死吧,救救我们吧。你不喜欢那边的生活吗?你不喜欢幸福吗?”
干瘦枯萎的人们远远近近看他,目光里除了热切,还有不掩饰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