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入海洋深处的余洲,徒劳地舞动手脚,抓挠自己的脖子。
他喘不上气,只凭着最后一点儿氧气维持清醒,但随着下落,他已经憋不住了。张口吐出最后一口氧气,咸腥的海水仿佛瞬间充满了他整个躯体。
海底没有想象的那么深,余洲双足落到了平面上。这是一片荒凉的大陆架,除了那些白色头颅一样的东西——它们是微微散发蓝白色光芒的水母。
水母在巨大的漩涡里随着水流游动,它们似乎来自海洋深处的一个孔洞。
肺部残余的空气正不断随着不自觉的痉挛和喘息,化为气泡排出体内。余洲的手脚如同冰块一样不受控制,沉重地拉着他随着水流往更深的地方去。
水母们围绕在余洲的身边,他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黑色的孔洞,白色头颅般的水母从孔洞中慢悠悠飘出来。这里似乎也是漩涡的尽头。
在看清那个孔洞的瞬间,余洲本能地激烈一颤。
那并非孔洞,而是眼窝。
水母的亮光中,大得看不清全貌的巨兽骸骨静静卧在水底。
余洲撞在巨兽的牙齿上。巨兽的皮肉已经被海洋生物吃光——虽然除了水母之外,余洲看不见任何的海洋生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长满了水生植物,茎叶随水流疯狂摇摆。
死了不知多久的巨兽,用骨头打造的眼窝,静静凝视余洲。
余洲在因窒息昏死过去的前一刻,黑色小瓶子从衣兜里落出来,在巨兽的牙齿上砸碎了。
碎片在水中四散,那僵死的不明生物轻飘飘地浮起来,被水母的触丝牵引着,往巨兽的口中漂去。
像鱼,也像壁虎,它从余洲眼前经过,干巴巴的一小条。
余洲忽然张口,把它吞了下去!
怪鱼顺着水流进入余洲的胃部,像冰一样沉重。
余洲四肢僵直,他不能动弹,海水流经他的皮肤就像岩浆滚过大地。他不停地被撕碎、被捣烂,被冰和火内外折磨,无数闪亮的光线从他眼前掠过,交织成灿烂的网。
他落入无穷的网眼,被无数发光的尖柄刺穿。
风雨声、人声、鸟鸣与水声,世上千百万年前有过的一切声音,密密匝匝,震动他全身皮肤骨骼。血液像要从血管里爆发出来,余洲徒劳地张开嘴巴,他太痛太痛,全身感官都被重锤细细砸过一遍似的。
下个瞬间眼前一片漆黑,他站在一条完全无光的狭长道路上。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浓稠的黑暗淹没他所有感官。
他的思绪似乎活了一瞬间,心想:芝麻糊?久久喜欢吃。
他饿了,很快又满足。疲劳瞬间侵染全身,但下一瞬间又精神勃勃。
所有的感受都转瞬即逝,堆叠在一起,狂喜、痛苦、悲哀、麻木。他死了一万遍,第一万零一遍地活过来。
余洲受不了了,胃部抽紧,张嘴呕吐。蓝白色的、仿佛头颅的水母从他喉咙、鼻孔、耳朵和眼睛里冒出来。它们就像人类的灵魂一样轻无重量,不断、不断地从余洲身体里奔涌而出。
漆黑的空间被水母照亮了,水母成为惨白的眼球。余洲尖叫: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水母,触丝无限伸长、伸长、伸长……
在极高之处,有一道苍白的裂缝,像树根一样伸展开。有什么要落下来了,光芒瞬间大盛,冷冷的空气混杂雪沫,在黑色的空间里纷飞。
强烈的光线像石头一样砸下来,余洲猛地闭上眼睛,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正常呼吸。
余洲仍然在水里,但他双脚踩在海底,就像踩在陆地上一样稳当。呼吸顺畅,他甚至睁开了眼睛,咸涩的海水没有刺激角膜,他自如得仿佛从小就生长在水里。
眼前是巨大的黑色骸骨,静静卧在海沟之中。白色的水母正围绕自己漂浮舞动,粘滑冰凉的触丝缠着他的手指,很亲昵。
余洲靠近骸骨,他的手被水母牵着,放在了骸骨上。
海底地面忽然震动。黑色的骨头动起来了。
高塔下,雨水积攒而成的水洼小小一汪。两条黄狗在水洼里跑来跑去,古老师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两条狗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