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前脚进了卧房,卫霆祎后脚便进了厅子。
按理说,他是五房的正主,以往无论他去了哪儿,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却不曾想,今儿个进了这碧水居,一个个恭敬有之,欢喜却全无。
而卫霆祎头一次进了一个连自己都浑身没有一丁点底气的地方,大抵是有些心虚,卫霆祎脸上丝毫没有半分不满,反倒是自个眼神躲躲闪闪的,一脸不大自在,进了厅子后,雯烟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道:“奴婢见过老爷,老爷里头请。”
卫霆祎用扇子半遮着脸,悄悄抬眼瞧了雯烟一眼,他记得这个丫鬟,是当年整个秋水筑最得力的,算是个体面丫头,他也不由高看了几眼,正欲宽慰的问候两句,却见那丫鬟立马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老爷请上座,奴婢给您去泡壶茶。”
卫霆祎点了点头,往厅子里站了站,下意识的往卧房方向瞄了两眼,犹豫了片刻,正要往里去,却见雯烟飞快的将茶送了过来,及时阻拦道:“禀老爷,七娘子这会儿在里头歇息了,已经睡着了,您且先饮杯茶,姨娘马上便来了。”
卫霆祎听到卫臻在里头,刚迈出的脚又立马毫不犹豫的收了回去。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女儿,他心里一直有些发憷。
一切的根源或许皆是因为愧疚罢,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那个六岁的小丫头一脸怨恨的看着你,那眼神,阴郁又凶狠,真的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眼中该有的眼神,以至于,每每听到七丫头的名讳,便会下意识的有些忌惮。
卫霆祎坐在厅子里等候一阵,雯烟奉完茶后,只不知往哪儿去了,整个厅子里空无一人,整个院子外头亦是安安静静的,明明方才进来时瞧见有不少人的,这会儿,连半个身影也未曾瞅见,卫霆祎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难安。
不多时,只缓缓站了起来,正要往外瞅瞅,刚好起身时,正好瞧见一道迤逦的身影从卧房里出来了,卫霆祎立马收回了腿,忙重新坐了回去,并且将肩膀挺立得直直的,顿了顿,又将扇子打开,将一脸狼狈的脸微微遮住,有些不敢往阮氏身上瞅。
阮氏出来后,只微微抿了嘴,少顷,冲着身后的雯烟点了点头,雯烟轻轻地咳了一声,不多时,立马有丫头提着银壶端着热水进来,又有人将膏药送了来,一时间,整个厅子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阮氏走到银盆前,将巾子用温水侵湿了,又将巾子微微拧干,随即缓缓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冲他道:“老爷,请擦脸。”
说话很轻很轻,轻得恍若未闻。
说着,只将手里的巾子缓缓递给了卫霆祎。
卫霆祎愣了愣,阮氏向来是个温柔贤惠的,若是放在从前,甭说亲手伺候着他擦脸,就连手指头都会一根一根亲手替他擦拭干净了,细致又周到,温婉又娇羞,不像如今,竟然如此冷淡了。
想来,怕是当真是恨上他了。
卫霆祎微微抿着嘴,定定的看了一阵。
眼看着对方要将巾子收了回去,卫霆祎立马将手伸了过去,一把将巾子接了过来,只胡乱往脸上擦拭了一阵,去一时忘了自个脸上的伤痕,顿时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屋子里的丫头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卫霆祎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只微微绷着脸,强自忍着没有吭声,拿着巾子随意捯饬了两下后,飞快抬眼瞅了阮氏一眼,只缓缓将巾子归还给了她。
却未想,这一抬眼,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身影,一身淡粉,迤逦婀娜,又见她梳着一头少女发鬓,身子娇小纤细,脸蛋巴掌大小,面红齿白,眉眼如血,相貌如画,整个人娇娇俏俏的,宛若少女似的。
卫霆祎不由瞪直了双眼。
此番女儿卫臻回来,他也不过才瞧见了一星半眼,瞧得并不真切,卫臻相貌随父似母,跟阮氏本就生得像,相似之处不在相貌,更在神韵,如今,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娇影往这儿一站,卫霆祎整个人彻底懵了,竟然一时犯糊涂了,竟然有些分辨不过来,眼前这人究竟是大的,还是小的?
明明心里知道是大的,可是心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人越长越年轻,越长越幼小呢?
卫霆祎整个人呆愣愣的,压根缓不过神来。
直到手中的巾子被人一把夺走了,阮氏接过巾子又返回去重新清洗了一番,复又走了过来,阮氏去哪儿,卫霆祎的双眼便一脸呆滞的跟到哪儿,直到阮氏重新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微微抿了抿嘴,冲卫霆祎道:“老爷脸上还有些泥,您抬抬脸。”
卫霆祎依然定定的看着她。
阮氏顿时眉头轻轻一蹙,有些微恼,正要转身便走,却见卫霆祎猛地将脸一抬,支支吾吾道:“抬……抬了。”
阮氏见了,微微咬了咬唇,只缓缓凑过去,将他脸上、额角、发梢里的泥一一挑拣擦拭干净了,整个过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伤口处,鼻唇处,就是没有落到他的眼里。
做这一切时,卫霆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发直,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而阮氏怕吵醒了里头的卫臻,引得她不高兴,只强自忍着没有开口跟卫霆祎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阮氏给卫霆祎擦洗完后,又给他上了药,阮氏伺候人是个好手,明明伤口很疼,可是她的手很软很轻,经过她的手的伤口,没有丁点疼痛感,反倒是酥酥麻麻的,有些发痒,卫霆祎忍不住想要挠挠,却又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这份祥和,只一直强自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