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到了这日天气总算是放晴了。
卫臻费力的揭开了身上的厚厚一层棉被衣裳,瘸着脚笨手笨脚的穿衣裳下炕,重新醒来的这些日子,她便一直躺着未曾下过炕,阮氏在外头受累,不忘将茶温了搁在卫臻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每隔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便匆匆赶回来抱着卫臻去如厕,一连着在屋子憋了小十日,她当真憋坏了。
下了炕后,卫臻瘸腿走到桌子前,直接拎起茶壶咕噜咕噜一连着喝了几口凉水,少顷便将茶壶里剩余的凉水全都倒干净了,末了,又将火盆里那只小铜壶整个拎了起来,将里头的温水倒进原先那个小茶壶里,然后,将茶壶抱在怀里,一瘸一拐的来到门前,由里到外将门拉开了。
温暖和煦的眼光笔直朝着卫臻射来。
有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卫臻紧紧闭着眼睛,太阳的光线太强,刺得她压根睁不开眼。
她好像已经有大半辈子没有见过阳光了。
太阳,真暖和。
阳光,真好看。
卫臻定定的立在门口,睁开眼睛,目光一寸一寸游移着,打量着庄子里的景色,打量着泛滥的天空,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呆呆的不知看了多久,恰逢从院子外头路过的薛婶子瞧见卫臻下床出来了,薛婶子有些诧异,四下打量片刻,见周遭无人,立马朝着卫臻走了来,一脸关心的过来询问她的身子状况,见她怀里抱着个茶壶,只有些诧异的询问了起来。
卫臻见到薛婶子,倒是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只低声缓缓道:“给……给姨娘送茶去。”
第9章
因性子本就老实怯懦,又因在庄子里被吕氏欺凌吓唬坏了,卫臻在庄子里时极少开口说过话,便是见了任何人,皆是往阮氏身后躲,跟只猫儿似的,颤颤巍巍的,十分可怜,一个堂堂府里的娘子被欺凌成了这幅模样,薛氏心里颇有些感慨。
薛氏乃是卫家的家生子,打小便是受卫家的恩惠庇护长大的,年轻那会儿被府里的人欺凌,还是被老夫人施恩所救,后来成亲嫁人后便搬到了这个庄子里来生活,而她底下的女儿女婿皆在卫家当值,吃着卫家的米,便要替那卫家干活才是,这十多年来,薛氏虽窝在这庄子里,却依旧兢兢业业的想要干好自己的本职活计,也算是替卫家效一份力吧。
如今看着卫臻这幅模样,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她如今年纪大了,在庄子里又说不上什么话,以前老庄主们掌管庄子时还听得进去她们这几个老货的话,如今这吕氏硬起了,又泼辣难缠,委实不好惹,便是有心想要帮衬,大多数时刻也颇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在吃食上偷偷地塞着给着些。
以往这七娘子见了人便躲了,如今倒是软软糯糯的与她说起了话来,虽然开口依旧有些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的感觉,但是声音软绵绵的,又定睛一瞧,只见这七娘子生得白净好看,眉眼真真整齐,倒是讨人喜欢,就是太瘦了,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顿时有些怜惜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道:“老奴正好也要过去那边,七娘子您又伤了腿,倘若不嫌弃的话,老奴顺道背您过去吧?”
卫臻听了似乎有些诧异,只抬眼瞧了薛婆子一眼,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
薛婆子便咧嘴笑了,蹲到卫臻跟前。
卫臻踟蹰片刻,笨手笨脚的爬了上去。
这个庄子对于卫臻来说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三进的小院落,院子十分老旧了,里头的陈设也渐渐有些腐朽的气息,整个院子合起来还不足原先她住的院子一半大,可是,若叫她重新选择,她宁愿选择如此陋室好好生活,也不想再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浪费光阴了。
卫臻她们所住的西厢房距离猪圈有些距离,得到绕出三门,绕到后院最后头的柴房外头,路过三门时,只忽而闻得前院热热闹闹的,传来阵阵喧嚣声,卫臻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
薛氏见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亦是回头瞧了一眼,犹豫了一阵,方叹了一口气道:“听说今儿个府里来人了,眼下马上便要到年底了,应当是过来对账的罢?”说着,只皱眉嘀咕了一阵:“怪事?今年对账怎么较往年提前了那么久?”
说罢,歪着身子瞅了瞅背上的卫臻一眼,方低声喃喃道:“哎,老婆子我原先还以为是来接人的了,却未料,竟只字未提……”
说罢,只觉失言,便立马止住了嘴,又或者,是琢磨着卫臻年纪小,寻思着她应当是听不懂吧,又或许是实在瞧不下去了,这才忍不住唠叨了两句。
身后的卫臻听了却是愣了片刻。
府里此时来了人?
是在这个时候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么?
若是没记错的话,约莫就在这个时候,卫家将要离京,而祖父在离京的路上去世,虽那个时候卫臻母子对于老爷子去世之事毫不知情,可后来年年祭奠,每年十月二十六乃是祖父的祭日,每年这个日子,祖母都要领着卫家全家老小给老头子拜祭的,怎能忘得了。
而当年审问吕氏的时候,据吕氏透露,府中曾派人来接过卫臻母子。
据说还是卫家老爷子主动提及的,那个时候老爷子其实已经病危了,不过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旁人并不知情罢了,卫家老爷子想要在临死之前回京一趟,瞧一瞧曾经作战过的疆土,顺便当做告别,不过彼时大老爷任职的诏书还未曾下来,唯恐他这一回京,恐生些什么变故,便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