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里其他大队有心向学的年轻人和知青,都听说过林坎大队的学习班有干校老师教授,宁愿跋涉几里十几里路,借宿在林坎吃冷水泡饭,也要到来这里求学。
各个大队也愿意为这些苦心向学的青年尽量提供方便,老书记都说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留得下人也留不下心,还不如卖个好,也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大教室里满满当当坐了六十几个人,三三两两的簇在一起坐着,但知青和本地年轻人、各队的知青之间,隐隐约约的隔着些什么。大伙都激动不已地悄悄交流着自己的小道消息,于胜男也附在宓采苓耳边悄悄嘀咕着她从老公那里探听来的一手“绝密”消息。
“……曹富贵从省里探来的消息,据说是中央、‘上头’传来的,肯定有根据!听说最迟不过年底,肯定会恢复高考!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复习,又有这么好的老师们,绝对是大占优势,要是考上了……我们就能上大学!就能回城!”
于胜男说得眉飞色舞,苍白的脸颊上都涌起了激动的晕红,眼里满是憧憬和渴望。
宓采苓迟疑地笑了笑,没有说出口——万一能考,也考上了,你的孩子,你的婚姻,你的丈夫该怎么办?
希望都还只是一点星火,又何必想得太远?她也不敢想,如果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自己还坚持不坚持得下去。
“来了来了!老师来了!”
有几个性急的年轻人站在大教室门外焦急地等候,看到远远走来几个人影,慌忙蹿回教室大喊一声,嘈杂热闹的教室里顿时人声消寂,人人都屏气静声,等着老师来上课,也许,也透露些什么大家不太清楚的消息。
快十年了,他们饥渴地期盼着一切,知识、希望、上学、回城!
三位先生来到教室前,一个大伙都挺熟悉的年轻男人当先迈入了教室,看着一室求知若渴的年轻人,笑得那叫一个不怀好意,眉毛一挑,打了个招呼:“喔哟!大家都挺心急,来得整齐啊!”
“曹富贵!”好几道声音异口同声惊诧地喊了出来。
当年的二流子富贵哥,如今可是十里八乡的能干人,名声不小。虽说也免不了有人闲言闲语,什么老大岁数还装嫩不成亲,什么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收破烂,可架不住人家干的事业名声不好听,家里却眼见越来越殷实。
包子有肉不褶上,老曹家虽然过得低调,可也挡不住有心人的目光。
没见到连他老曹家的那个楞头青曹宝锋都被拉拔着娶了房好媳妇,儿女双全,还学会一门机修手艺,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老曹家的老闺女都嫁到了县城里,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曹家两个老的三不五时地在村里晃悠溜达,驻根拐都是乖乖大孙子给孝顺的,怎么不叫人眼红羡慕。
要不是曹富贵一手撑着老曹家,光靠个精明的老太太,曹家这些年能这么兴旺?
可曹富贵这小子能干是能干,和“念书”这两字却是八棍子打不到一处去,曹富贵来这个学习提高班干什么?总不成他这三十好几的老光棍,还老黄瓜刷绿漆上瘾了,也要跟着来念书考学吧?
年轻人们大多只是心下嘀咕着,看看跟在曹富贵身后的两人,一位是干校的越教授,一位是林坎的大队长石河生,就算有什么怪话也不敢出口了,谁不知道曹富贵和这两位好交情啊!
“曹富贵你来干什么?!总不会你一把年纪还要重新念高中,噢,不对,你还没上过高中,要学也得从初级班学起。”
一个满脸痘痕,又矮又黑,脸上还有几条血痕,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曹富贵忿然大声说道。
曹富贵眨眨眼,一时没认出这矮锉子是谁,跟自己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以咱们林坎以前的知青,郑晓北。”
被黄林生产队的年轻人们众星捧月般围坐在第一排的乔应年,回过头去,眼风如刀,冷冷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低声向富贵哥说道。
狗蛋、长脚、老虎牙几个乔哥的小跟班,更是恶狠狠地回头怒视郑晓北,娘的!在咱林坎的地头上还敢跟咱老大的老大出言不逊,胆子也发育得太壮了!
郑晓北被一帮黑鳅鳅、壮得跟小老虎似的本地年轻人这么一瞪,顿时冷汗淋漓,明知道曹富贵那小子在这里恶势力强大,他一个知识青年在人家地头上跟这些地痞乡下人较什么劲,万一失了这个考学的机会,那他,那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能把自己刚才说的不客气的话吞回去。
要怪就怪曹富贵这混蛋,三十四五的人了,居然还装得粉嫩小年轻似的,如今这半文盲还想混进知识青年队伍里,能不让他生气上火吗?
曹富贵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撩了一眼这色厉内荏的锉货,哪有空和他生闲气,嘿嘿一声笑道:“原来是郑知青啊!几年不见,你这长得鞠躬尽瘁了点,我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莫怪莫怪。
我呢!曹富贵,哈哈哈!大伙都认得。
我这个人学识虽然不多,可是最敬佩学问人,干校里的老师们,在坐的未来学问人,那都是我最服气的。现在呢,队里有这么好的条件让诸位上这个提高班,鄙人不才,虽然不是正式的学员,可是呢!我却是石队长亲自定的‘班务员’。”
下头一阵哗然,交头接耳地讨论,“班务员”是个什么职务?
“班务员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就是帮着老师们监督同学们的进度,检查你们的纪律,服务学员们嘛!”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