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商陆眼波一转,瞥见筒灯投下的黄色昏芒,墙上倒映出两道相对相贴的人影,“右边墙角的一对夫妇正引颈密语,他们时不时提防地四周探看,影子在煤油灯中变得可怖,他想这对夫妻一定在共享一个密谋。”
柯屿靠近他,与他垂在桌沿的手指相勾:“麦克白夫妇。”
晚上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和圣保罗大教堂都停止开放,商陆开着车,车窗降下,带有湿度的风温柔地涌入。停好车沿着河堤漫步,那股带有青草气息的风,更湿润地从宽阔的河面上吹拂而来,将两人的衬衫吹得微微飘动。
商陆像个导游般为他介绍:“十六世纪,伊丽莎白宫廷里有一位绅士倜傥的诗人,他耽于情欲,但前途无量,直到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收获了一份浪子回头的爱情,又让这份爱情毁掉了他的前途。他爱上了伦敦塔治安的女儿,对方才十七岁。愤怒的父亲将两人投入监狱,他在这头,少女在另一头。”
柯屿听得认真:“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像牛郎织女,可见上帝创做爱情故事时,是不分中外的。”
商陆跟着弯了弯唇,“在监狱里,诗人送给少女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约翰·邓恩安妮邓恩」”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很浪漫。”
“不过,少女终究只是他一声短暂的注脚。私奔后,他前途尽毁,两个人度过了贫困交加的十年。四十二岁,约翰·邓恩痛苦地抛弃了他的爱情和家庭,投向了神学的怀抱。他获得了皈依向圣母的安宁,成为了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名望。”
柯屿:“……”
晦气。
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看着很气:“你可以不说后半段。”
走到了圣保罗大教堂低下,商陆仰首瞻仰了会儿,“这里就是他布道写诗的地方,墙上挂着他的裹尸布,你要白天来才看得到。你知道他最有名的一句诗是什么吗?”他看向柯屿,在恢弘宁静的巴洛克教堂穹顶下。
“是什么?”
“‘看在上帝面上,请闭上嘴,让我爱你。’”
柯屿哼了一声:“看在上帝面上,shutup,停止骗我。”
商陆搭着他的肩笑个不停,从嘴角取下烟:“你怎么对老前辈这么大不敬?”
柯屿也跟着从掸了掸指间的烟灰:“放心,我柯屿就算穷死,也不会抛……算了,反正你也养得起我。”
“看在上帝的面上,请闭上嘴,别这么自恋,我有说要养你吗?”
“看在圣母玛利亚的面上,”柯屿起了个头,忽然不知道怎么呛回去了,愣了一下,无奈地说:“……你还是闭嘴吧。”
都凌晨时,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只有醉鬼酒鬼流浪汉在祈求上帝收留。商陆低声说:“你还欠我一点东西。”
“什么?”
商陆看着他的眼睛:“十七条赌输了的赌注。”
他的英俊近在咫尺,柯屿的喉结滚了滚:“还在不在时效内,你说了算。”
“你不是说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吗?”商陆仍搭着他的肩,垂下的侧脸与他鼻息相闻了。
柯屿很轻地眨了下眼,夜幕下,他眼眶的那点湿润近乎可以忽略,他只是有一点、一点点倔强的委屈,和无尽的心疼。他怎么会对商陆说出这样的话?那时候他决意孤身一脚踏入黑暗,不给商陆留下一点怀念的余地。他只是没想过,商陆曾教会给他的火种,将会那么亮堂地、彻底地照亮他的生命。
商陆垂下的眼眸里都是无奈:“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演技好,故意演我?”
柯屿把脸撇入圣保罗教堂夜晚明亮的光辉下,留给商陆一线被勾勒的侧脸:“我没这么无聊。”
商陆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行了,演技过关,导演被你可怜到了。”
柯屿抿了下唇:“真心话大冒险,你选。”
“大冒险。”
柯屿做好了准备,很心动地问,声音都放轻:“好,要我做什么?”
比如说以上帝的名义说爱他。
比如说在众神的注视下吻他。
比如说在耶稣的垂怜下坦诚他心底所有荒唐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