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屿气都还喘匀就被叶瑾拉着快步离去。外面守着的都是黑衣保安,叶瑾带他走贵宾通道,走廊上传来骚动,她心里一紧,握着柯屿的手力道更重,简短催促道:“再快点!”
贵宾通道直通楼上客房,叶瑾边走边拨电话:“喂?房开好了吗?房号。——好,现在把房卡送过来五楼碰面——注不要被跟踪。”
没卡不能刷电梯,叶瑾脚步一转闪入消防通道的楼梯口,高跟鞋笃笃笃敲得人心慌,柯屿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五层楼上百级台阶便在沉默的喘息和尖鞋跟的敲击声中走完。到五楼,果然已经有一名胸口别铭牌的工作人员在等,似乎是酒店的客户经理。
叶瑾接过房卡:“你们商总之后会交代安保细节,总而言之,一个记者都不要放进来。”
进电梯刷卡,轿厢平稳上行,一路通向行政套房所在的楼层。盛果儿已经有空看了手机,整个人都缩在角落脸色发白一阵一阵控制不住地发抖,柯屿一颗心沉了又沉。
他的眸色平静,对迎接自己的命运,比奔赴刑场的死刑犯还要清楚、还要做足了准备。
最坏的,大不了是汤野曾经也许拍过他什么照片,被曝光了出来。
他怎么会自大到跟自己的命运去赌一把。命运从来不曾跟他站在同一阵线。
“现在可以说了?”柯屿把手从叶瑾冰冷娇小的手掌里抽出,叶瑾从高速运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识到自己牵了他一路,“抱歉。”
柯屿垂首揉了揉腕子,笑了一笑,“给我个痛快。”
叮一声,电梯到了。叶瑾刚才还急促有力的步伐慢了下来,连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也似乎有了一丝懈怠,“心盲症是什么?”她刷卡开门,再度回眸看了柯屿一眼,“……能治吗?”
柯屿站在原地,揉着手腕的动作停滞,半晌,他缓缓地垂下手:“原来是这个。”
唇角勾起的弧度令叶瑾难以猜测情绪。
“治不好的。”
他再度抬起脚步,比叶瑾更先步入房间。
原来是这件事。
不是他跟汤野那难堪的过去,是心盲症。
只是心盲症而已。
“谢谢你把我从片场带出来。”柯屿顺手抄起玄关处放着的小瓶瓶装水,仰脖深深地灌了一口。沉到黑暗低处的心很沉静,好像被淹没在一潭深水中那样的静谧、窒息。
他无法想象商陆问他“心盲症是什么?”、“可不可以治?”的样子,没有画面,光是这个设想就让他难以呼吸。
拧上盖子时余光扫到盛果儿,他无奈地笑了一笑,“果儿,你哭什么?”
盛果儿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听见她老板这么说,才抬手抹了把,湿乎乎的,都是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脑子里走马灯般想到许多,想到拍「山」时,柯屿一遍遍跳进冰冷的山涧里,想到月光下他用叶子吹一首曲子,栗山气得骂他“行尸走肉!”,想到演飞仔时肩膀上被挑担磨得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因为忍痛而咬得支离破碎的内唇,和唐琢那一句“你的眼神在哪里?你想象你现在是一个……”
无数挨骂的、被数落的、被嘲讽的时刻从盛果儿眼前闪过,想到网上数年如一日地说,「柯屿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花瓶」,「黑心资源咖」,「废物」,想到柯屿每一部作品被翻烂的、字里行间被贴满标签批注的剧本——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大概是柯老师天赋真的就到这里过了,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天道酬勤」这四个字是不管用的。
柯屿笑了起来:“怎么越说你越哭?”
盛果儿感性得不得了,被他这么轻飘飘地一关心,呜咽声从两手紧紧捂着的嘴唇里的泄露出。
“心盲症,就是想象障碍,顾名思义,心盲症就是心瞎了,”柯屿在沙发上坐下,垂首自嘲着说:“眼睛瞎了眼里看不到画面,心瞎了心里看不到画面,构筑不起过去,临摹不了当下,想象不了将来,任何一件事、一个东西,在我心里只有文字性的叙述,勾勒不出切实的画面——轮廓、简单的线条都不可以。”
叶瑾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柯屿勾了勾唇,“你可以试试把你眼睛闭上。”
叶瑾听话地闭起眼。
“想象你从左边到右边画一条黑线。”他等了两秒,“现在,你脑子里已经有一条直线了,但我没有。”
叶瑾重新睁开眼,“我不是来陪你做游戏的。”手对盛果儿一伸,“把他手机给我,在我处理好之前,不要让他上网。”
“商陆……”盛果儿小小声地说,腮上还挂着眼泪。
叶瑾转向柯屿:“你想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