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想了想才道:“还没有,他这不才刚回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皇帝都没答应,急也急不来了,与其跟父亲说了让他心忧,不如暂且先不告诉他了,等她拿到了和离书,再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没说就好……”薛景焕叹了一口气,指腹捋过下颌的几根山羊胡子,缓缓道:“我看他今日礼数周全,对你也很体贴,况且他如今还伤着,你不要去刺激他……”
“……”薛莹抬头,就瞧见薛景焕正忧心忡忡的往里间伸着脖子,恨不得进去看看到底怎样了,倒像是里面那个,才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我哪里刺激他了,倒是他……不声不响就带了一个孩子回来,我还没说他刺激到我了呢?”薛莹蹙眉,总之……在薛景焕心中,大概也是自己这闺女配不上韩烨这女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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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绮绣堂,方氏让丫鬟为徐妈妈搬了一个绣墩上来。
对继女的奶娘,方氏一向是很礼遇的。
徐妈妈谢过了,在绣墩上偏身坐下,喝了一口热茶,这才笑着说道:“夫人,我们姑娘大喜啦!”
方氏昨日才听闻韩烨回京的消息,当然了,传的最多的,不是他回京这件事,而是他此次回京,竟然带了一个小男孩回来。
武定侯世子韩烨,两年前才因陛下的赐婚,迎娶了永嘉侯府的庶出的二姑娘,此前房中并无通房姨娘,膝下也无子嗣,但这个孩子如今已有五六岁,那就是说明,早在韩烨十五六岁的时候,其实已在外头有了女人……
这对一向把韩烨奉若神只的京城众人,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什么事情让您老这么高兴?”方氏心下有些疑惑,再怎么说,两年未见的相公忽然带回家一个私生子,这也不能算什么大喜呀?
“姑娘……和世子爷圆房了!”徐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又想起了薛冉和薛奈还在次间,便压低了声音道:“就……回来的那天晚上,两人就……”
徐妈妈说着,还做了一个大拇指戳在一起的动作。
“当真的?”方氏喜出望外,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却还有些不可置信。
当日韩烨新婚之夜逃婚,永嘉侯府丢了多大的人,他对薛莹,只怕也是厌恶的很,怎么可能一回来就圆房了呢?
这也忒不可思议了。
徐妈妈见方氏不信,只笑着道:“当然是真的,夫人放心,我问了姑娘,姑娘还说……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腰有些酸……”
“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方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来,只笑着道:“一会儿你去库房,多带些东西回去给姑娘补身子。”
徐妈妈一叠声应是,就听方氏忍不住又问道:“那孩子……长得像姑爷吗?”她光顾着高兴,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对于薛莹来说,这只怕不是一件值的高兴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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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书房依旧安静,只是从偶尔会从里间传出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薛景焕不便进去,再看薛莹,端坐在靠背椅上,也没有要进去的架势。
“就算他带了一个庶子回来,让你心里不痛快了,好歹你们夫妻一场,你不进去瞧瞧?”薛景焕沉不住气,在房里踱了两圈,终于忍不住开口对薛莹道。
“父亲这话说的奇怪,我进去瞧了,他是会少疼一些,还是会好的更快些?”薛莹捧着茶盏,不紧不慢的用茶盖撇开浮沫,看着碧青的茶水,缓缓的开口道。
她倒是也有好奇心想进去看看的,但刮去腐肉,必定剧痛难忍,像韩烨这样要面子的人,她不在也就罢了,若是在里头,难保忍得更辛苦。
“哎!”薛景焕没辙,只能又坐回了椅子上,泄似的,一口气干了一盏茶。
等杜太医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快到午时了。
薛莹进去,就瞧见韩烨正安静的伏趴在软塌上,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神情还算平静。
“世子夫人放心,世子爷只是疼晕过去了。”杜太医在外间净了手,重新又按上了韩烨的脉搏,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世子爷底子不错,但这虽然是皮外伤,拖的时间久了,也可致命,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大意了。”
杜太医虽说脾气不好,可也还是医者父母心,这会子见病人安安生生的躺着了,也就不动怒了。
薛莹朝他欠身行礼,扫了一眼老实躺着的韩烨,谢道:“有劳杜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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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烨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
那些光怪6离的梦境,似乎编织着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却又将自己缚茧其中的故事。
他只觉得身体热,喉干舌燥,努力的想要爬起来,却又被身后的剧痛惊醒,登时睁大了双眸。
入目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女子的双眸如剪剪秋水,轻柔的落在他的身上,竟然让他一瞬间有一种被安抚到的错觉。
看见他忽然这样看着自己,薛莹心中奇怪,疑惑问道:“你做噩梦了吗?”
在她看来,韩烨是战场上的修罗将军,正气凌然、邪魔不侵,怎么可能做噩梦呢?
但从他方才醒来时那一瞬间迷惘的眼神,和额际密密麻麻的细汗,她还是能断定,这个男人肯定做了噩梦。
“什么时辰了?”韩烨开口问道,声音沙哑。
“都已经戌时三刻了。”薛莹起身,从薰笼上倒了一杯热水给他道,“我派人去侯府送了信,说你今儿多喝了几杯,要在我们家住一晚上。”
韩烨没有说话,想要支身起来,茶杯却已送到了他的唇边,他便没有再挣扎,低头喝了两口,才觉得口中那股腥甜干燥压下去了一些。
又听薛莹继续道:“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晚膳和汤药都在耳房温着,我让丫鬟服侍你用。”
“不用麻烦丫鬟,我自己能起来。”韩烨撑着手起身,牵动身后的伤口,眉心微蹙。
他在床榻上坐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察觉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身上竟微微有些冷。
“你不想麻烦丫鬟,你就想麻烦我是吧?”薛莹无奈,放下茶杯去衣架上取他的外袍,低头时才瞧见下摆襟上有两处的衣料都已经被扯烂了。
刚才杜太医替他刮去腐肉,他一声都不吭,她还只当他是硬骨头,却原来……他也是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