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缓慢而细致,双眸微垂认真做着手上的事。她抬眼无言地注视他。
从没如此近距离的瞧过他,西北大漠里十年征战,他不?似梁霄那?般白?皙文秀,刀刻的轮廓是种有别于旁人的英武落拓,周身的气度阳刚而凌厉,即便手上的动作是那?样温柔,紧绷的下?巴紧抿的唇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今日如此,往后当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明筝想到自己适才?是怎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扶到这块石上,她瞥了眼他的修长的指头,抿住唇移开?了视线。
从极度恐惧失措到骤然得救而后沉默相对……千般思?绪在心头纠结成乱糟糟的一团。
绳索割断,再瞧她手上的伤势,陆筠眉头更锁紧了,他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啵地一声拔掉塞子,伸出左手扣住她右腕。明筝下?意识想躲,陆筠蹙眉睨她,短促而不?耐地道:“别动。”
明筝一时被他斥得怔住,陆筠按住她的手腕,将?瓶中药粉均匀洒在她伤处。明筝力气松掉了,垂眼任他又?扣住左手,将?另一边也涂了药粉。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潮红,片刻那?颜色漫开?,窘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金疮药,愈合伤口,也能止痛。”他解释的语调是温和的,像是补救着适才?的急切。“你也无需担忧家人,本侯瞧过了,你兄长和侍从他们不?过中了迷、药,时辰到了自会醒转。”
她点点头,许久才?回他,“谢谢。”
陆筠又?道:“适才?那?几?个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但?我知道布下?这一切的,是哈萨图。”她说,“我与瑗华发觉大家被药倒后,立即骑马离开?那?儿,可他来得很快,应当是早就埋伏在左近。他眉上有道疤,眼睛是淡棕色的,鹰钩鼻,唇色很淡……”
“是他。”陆筠收拾那?瓷瓶,盖好后又?放回怀里,“西营右三路副帅,骁勇善战,身手很好,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西营里就没人再见过他。”
明筝瞥了眼四周,空旷的林中只有他们两?个,“适才?那?几?人?”
陆筠冷笑了下?,“郭逊在处置。”他抬眼盯紧她的面容,郑重?道,“你放心。”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明筝可以预见到适才?那?几?人将?以何等惨烈的方式死去。她并非是非不?分没有脾气的滥好人,若要她来动手,亦不?会要那?几?人见到明天的太阳。
见她发梢滴着水,身上裹着的那?件宽袍想必也很快就要给浸染透了,他迟疑问道,“车上有没有备用替换的衣裳,本侯命人去取了来?”
衣裙都在随车的箱笼里,也有些私密贴身的小?衣,她只迟疑一瞬,便抿唇点了点头。陆筠扬手欲唤人,话到唇边,似乎想到什么,“你等一等。”他站起身,跨过圆石,片刻消失在她视线内。
林中阴翳,流水湍急,天光透过树隙缕缕洒下?,在水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她抱膝坐在石上,埋头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急切喊她名字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
他回来得很快,手里提着只轻罗包袱,俯身放在她身边干燥处,“不?知你想要哪件,看见这个,就一并都拿了来。”
“那?边,”他抬手指着东边的林道,“往深处走一点,有个石洞,可以遮蔽,你在那?儿换了衣衫。”
她没说话,抱着包袱沉默地跟随他走入林间。
足底踏在青草上,发出窸窣的响动声。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掠过树丛渐渐看不?见了。
林深处,他将?她带到石洞前,回转身,他垂眼嘱咐,“若有什么不?妥,大声喊叫。”又?顿了顿,说,“本侯姓陆,单名一个筠字。”
明筝心想我又?岂会不?识骁勇善战的西北战神嘉远候之名?再说,便是真有什么不?妥,唤侯爷也好,只喊救命也罢,哪用得着……可一抬眼,见他郑重?严肃,心底霎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也许,——他不?过想认认真真要她重?新认识他这个人。
他转身踱开?,走得足够远。靠在一棵苍老的榕树下?,抱臂远远守护着她。
明筝俯身进入石洞,小?心地将?身上裹着的袍子除下?。名贵的妆花云锦,金色云头中夹杂着银线螭纹,熏箱笼用的香许是外域来的,果木调中带着点蔓草香气。
她将?他那?件袍子折好抚平,然后缓缓将?湿透的外裳除下?,换了件雪青色软罗素裙。
头上的发钗饰物?早就遗落掉了,她用指头梳顺了湿发,然后随手拾了段枯枝,当作发簪般把长发束起来……
一切停当后,她跨步从石洞走出来。他还站在适才?的位置。挺直的腰背、从来不?见松懈的双肩。他身量很高,身材也十足结实健朗,她见过的男人中很少有他这种程度……
许是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望见她头顶的枯枝时,怔了一瞬。但?他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出林道,明筝听见他低低地喊她名字。
“明筝。”
她回过头,怔然望向?他。
他靠近几?步,在寸许间停步,头顶光线被覆住,她紧了紧怀抱包袱的两?手。
眼前递来一只手,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女用的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