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一落,我们三人皆笑,气氛活泼又轻松。
……
上楼的时候,宋妈妈告诉我,说朱九龄在教坊司包了个单间,已经呆了足足一个多月,仿佛是作不出来画,这才没日没夜地饮酒、观察美人,她已经提前和朱先生打过招呼了,求了十几遍,朱先生这才答应见我和李少,但只给一炷香的时间。
在宋妈妈的带路下,我们很快就到了朱九龄包的那个单间,外头看极奢华,敲门进去后,吓了我一大跳。
太乱了。
地上到处是吃剩的鸡骨头鱼刺、瓜子果壳,墙上似写了字,但又被人用墨涂掉了,乱七八糟得跟鬼画符似的,屏风上搭着换下的衣裳、亵裤,床上躺着不成对儿的两只靴子,酒壶横七竖八地乱滚,方桌上满是揉成团的宣纸,以及被人拦腰折成两截的毛笔。
而这包间的主人呢,此时懒懒地坐在篾席上,打开窗,一边喝酒吃花生米,一边看楼下的歌舞,察觉到进来人,他也懒得理会,不知多少日没洗澡了,长发披散了一身。
我细细打量他,心里也有几许惊艳,传闻他四十多岁,可瞧着只有三十出头,清瘦高挑,即便脸上沾满了墨汁,也能看出貌相俊美,眉眼里含着傲气与疏狂,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坦露的胸口都红了一片。
宋妈妈清了清嗓子,不太敢上前,躬着身笑道:“朱先生,客人来了。”
见朱九龄没反应,宋妈妈从荷包里取出块散碎银子,打了下朱九龄的肩膀,立马往后退了几步,高声道:“朱先生,贵客来了。”
朱九龄这才慢悠悠地回头,他眼神迷离,扫了圈众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打了个酒嗝儿,白皙细长的食指指向我,淡漠道:“又来新姑娘了,皮相仿佛不错,来吧,脱衣服吧,让我瞧瞧骨相能不能入画。”
我的脸立马飞红,暗骂这朱九龄什么玩意儿嘛。
宋妈妈察觉到我的尴尬,凑到我耳边,低声解释:“朱先生说是要画仕女图,想看真实的女人,找找感觉,但他绝对不碰人家姑娘,看一次五十两,这不,这一个月下来,几乎将这儿的红牌姑娘都看遍了,可还是画不出来,你甭与他计较,他喝酒喝傻了都。”
我笑着点头,不禁将衣襟往紧收了下。
宋妈妈上前一步,嘿然笑道:“朱先生,这二位就是妾身下午提起的李少和丽夫人,专程来拜访您,请您指点字画的。”
“哦。”
朱九龄连眼皮都懒得抬,从瓜子皮中找了支巴掌来长的线香,在蜡烛上点着,指了下跟前,淡漠道:
“赶紧坐下吧,我忙得很,待会儿还要看小赵飞燕跳舞呢。”
我和李少互望一眼,让宋妈妈先行退下,赶忙入座。
坐下后,李少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用袖子擦干净上头的油和酒,笑着将白玉杯和兰陵酒拿出来,恭维道:“在下早听先生盛名,如雷贯耳,只是一直没缘分见面。先生就是我朝的书画仙人,也只有琥珀酒能配得上,李青莲有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先生尝尝,这酒可是在我家地窖里珍藏了几十年……”
李少话还未说完,朱九龄就自顾自地端起酒喝尽了,他觉得不爽快,拎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十几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和李少,诧异地问:“哎,你们谁?什么时候来的?”
得,喝糊涂了。
我笑了笑,亲自给朱九龄倒酒,道:“妾身来此,是想请先生去我家酒楼用个饭。”
“不去。”
朱九龄干脆利索地拒绝。
我深呼吸了口气,没事,慢慢磨呗,斜眼瞧去,线香已经燃了大半。
我打开锦盒,将李昭写的字拿出来,展开,给朱九龄瞧,试图套近乎:“都说先生书画天下一绝,妾近日新得了幅,还请先生帮忙看看怎样?价值几何?”
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用纸将李昭的印和落款粘上。
“哦?”
朱九龄有些来了兴致,用指头将蜡烛勾过来,上下看了遍,冷笑了声:“很一般。”
“什么?”
我稍有些诧异,忙道:“这还一般,您要不再看看?”
朱九龄白了我,两指指向李昭的字:“左边草书如行云流水,但暗藏着股杀气,说明此人心狠手辣,右边行书大开大合,但回锋失了力道,说明此人生性多疑,这样的人写不出好东西,一般已经是他的巅峰。”
我吃了一惊,朱九龄果然是大家,单靠字就能猜出些许李昭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