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本不该这个时候提你伤心事,但牵涉老夫人,我不能作壁上观。”
晏九云心头猛地一撞,面上倒没露出异样,犹自警觉,装作不懂的样子:“二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见晏九云眉宇凝悲,不大上心,晏清河也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积善寺的那场火,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这么直截了当,一下扎透晏九云心事,此刻,再掩饰不得,手底一动,茶碗就碰翻在地,骨碌骨碌打了几个滚,倒耐摔,没碎,一地的茶梗子,晏清河俯身捡起来,暗道他果真是耳濡目染不知几时待客喜欢用茗了。
仿佛是怕人听,晏清河把身子侧过来,头一偏,好一阵低语下去,听得晏九云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目不转睛盯着地上残茶,面上说不出是惊怒,还是悲愤,良久,把两只错愕的眼,在晏清河脸上来回翻滚,忽然问道:
“太原公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称呼换的急剧,晏清河心底一哂,面露伤怀,把茶碗一搁:“我母亲病逝后,就无人再关心我,倒是来了邺城,常与此走动,重得几分家常温情,我不为别的,至于当日,那罗延就在积善寺,也并非我一人知晓,你怎么不去问问他呢?”
“二叔,”晏九云忽也适时露了个不清不楚的表情,“你跟我说这,难道是想造大将军的反吗?”
晏清河忧郁地笑了:“小晏,我如果告诉你,是他先想杀我呢?”
这确是平地起惊雷,把人震得浑身发麻,晏九云愣住,见晏清河已经把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送了一记过来:
“你要是在这件事上跟他纠缠,你信不信,他也能杀了你,毫不手软?”
晏九云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不会!小叔叔不会那样对我!”说完,仿佛要强迫自己相信似的,又把脑袋摇了一摇,“他不会!”
晏清河忽然就冷笑:“他为了能杀顾媛华,不惜把你母亲也一并牺牲了,你又焉知将来哪一日不对你痛下杀手?!”
话到此,骤然收尾,晏清河缓缓一起身,见晏九云眼神早不清明了,此刻,不愿一下说太多,而是把他肩头一拍:
“你是可怜人,我又何尝不是?无父无母,身履薄冰。”
留个呆若木鸡的晏九云,转身走了。
晏九云喃喃问道:“他为什么要杀阿媛呢?”浑然不觉人已经不在眼前,待一哆嗦,禁不住腾得站起,把眼光一定,抬脚出来,见一抹素裙不知从哪丛花枝后头飘了出来,还是崔氏,他忍道:
“你还有什么事吗?”
崔氏面色不改,似有所思看看他:“妾来看看,郎君有什么需要侍奉的没有。”
“我没有。”晏九云十分冷淡,一拂袖,去下人住的偏院寻人去了。
崔氏面上淡淡,把婢子招来,吩咐说:
“你回崔府一趟,就说我身子不适让兄长给我送个药方来。”
平日里,崔氏温柔谦和,为姑娘时便事事知分寸,守礼节,对于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来说,很是愕然,崔氏见她惊诧,心知肚明,疲惫把头一摇:
“我实在是累了,就劳烦兄长一回,让他来看看我罢。”
晏府上下,这丧事来的突兀,全靠那罗延协助崔氏一同操劳,那小晏将军不冷不热,也压根不知冷热,一副不在人世的状态是半点也指望不上,就是个小丫头,也暗自对他颇有微词。此刻,这么一觑崔氏脸色,很替她心酸,迭声应下,拔腿就要奔出府门,忽又被崔氏从背后叫住:
“你等等,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趟东柏堂,告诉那罗延,就说太原公来过了,跟小晏将军重提了旧事。”
小丫头一愣,不大明白这叫什么话,却被崔氏调、教的是个不该问绝不多问的性子,只把头一点,领命去了。
门口侍卫一通报,那罗延正托腮盯着个灯火出神,见这丫头进来,细长眼倏地一亮,认出是崔氏的贴身婢女,听人学了话,嘴角隐隐一扯,平易近人地冲她一笑:
“知道了。”说着起身,把早备好的人参鹿茸等物塞给小丫头,“你家夫人这些时日太操劳了,我这是替大将军传的心意,你让她收下。”
命人把她送走,那罗延在屋里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那双小眼睛,望着灯罩散发的光芒,咬着后槽牙忍不住骂了出来:
“这个蠢货!”
忽然很想给小晏那么一脚,要在以前,搁晋阳的时候,多少回了,他一伸脚,小晏但凡看见,就会一转躲去,与那罗延配合得简直熟极而流,两人一攻一守,其乐无穷,而笑眼旁观的世子爷,那一道温和的目光仿佛也还就在眼前……那罗延痴痴想着,烛花猛地一爆,把他思绪生生撤回现实,“小晏呀!”
这一声叹息,显然苦恼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