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得手了,死了个慕容绍,还有左卫将军刘丰生,不虚此行!”
言简意赅,媛华听得脚下一软,险要跌倒,被程信一掐胳膊,略略站稳了,脑子还嗡嗡然响个不停,似乎不能相信她的程叔叔就这么容易得了手,立在那,脸上的表情神思恍恍:他呢?
他还活着吗?
媛华很想问,心头忽难受得厉害,手指一掐,下足了劲,腕子上登时浮起道血丝,痛感袭来,猛地一个激灵,睁大了两只眼:
“程叔叔,你不该回来,你一走,晏九云身边少了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晏清源要是知道你来了邺城……”一想卢伯伯,从尾椎到脊背清凌凌地蹿上股寒颤,媛华声音便急促起来伸手推他:
“你离开邺城,不拘是哪儿,躲一躲,程叔叔,这个时候你不能留邺城呀!”
说的眼泪都要急下来,程信却镇定如斯,一抚她肩头:“阿媛,别慌,我有去处,哪怕晏清源把邺城翻过来,也想不到的一个去处。”
媛华怔住,未几,读懂了他的眼神,眉心都跟着乍跳不止:“你要去晏清河那里?程叔叔,你疯啦,你走的时候是偷跑的,如今,恐怕他早得知了颍川的事,他会杀了你的!”
晏清河那点鬼心思,两人都摸得清清楚楚,这一回,颍川城还没能拿下来,他们的福星慕容绍就这么死了,晏清河怎么能放过程叔叔呢?他不至于昏了头,还敢收留人!
前后这么一思量,越发觉得不可靠,心头突突狂跳,她怕极了,媛华还要再劝,程信却道:
“你放心,我有法子说服他,再说,我走前,已经跟蓝泰联络上了,日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个中曲折,程信似也不愿同她多说,多问了几句归菀,得知如今被接到晏府,有媛华照应,十分欣慰,见不宜久留,在媛华忐忑难安的目光中悄悄逃遁了。
走出来,日头照的媛华发晕,这一路,不知怎么回去的,一颗心不是在胸腔里,而是卡在喉咙眼,堵得人惶惶,要下不上。
临到晏府,努力平息,压住方才的那股激荡,这才神色如常地进来了。
和归菀笑着抱怨了下日头,又神神秘秘一拉她的手,说起还愿的事来了:
“菀妹妹,你不知道,我早先随老夫人去庙里,当时,许了个愿,如果能让我们姊妹两人团聚了,我就去还愿,”说着,一甩手臂,皱眉直笑,“抄几卷经书,胳臂都累酸了,佛祖要是再不笑纳我可也没办法了!”
归菀不疑有他,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惑然:“姊姊,以前咱们在会稽,从不拜佛的,你怎么现在喜欢去庙里了?”
的确如此,这本不是她们家学所涉。
媛华笑意一顿,淡淡的:
“以前确实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经了那么多事,凡胎肉体,总要有个盼望不是吗?圣人教诲的那些,我是看不到希冀了,君子仁人,在乱世里是活不下去的。”
一席话,说的归菀默然,想了想,把手底书一放,轻声道:
“姊姊,你不要看一时,圣人活着的时候,也不是一帆风顺,岁寒知松柏……”
话没完,察觉到媛华神思不在眼前,归菀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几句,是不是想听,遂把话一收,不再说了,把她没绣完的帕子拿过来,两人凑到一处,换了话头。
刚片刻,媛华想起来似的,怪不得觉得不得劲儿,原是早就口干舌燥,喊了两声喜鹊,却不见人进来,定是又偷懒指不定在哪一处睡死了,媛华叹气:立夏以来,喜鹊每日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永远都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这个丫头,早该支出去了,倘是她管家,虽不至待人苛刻,可眼睛里也绝不容这样的惫懒丫头在眼皮子底下不像个样子。
这么一想,媛华索性把廊下的丫头叫了进来。
然而,解了渴,照例总是走神,绣针一戳,手指上便多出了个血点子,归菀霍地起身,这就掏帕子想给她擦,媛华却把人一按,放嘴里吮了,轻松笑她:
“小事呀,菀妹妹你慌个什么?”
话说间,目光一调,看着窗外地上被日头射成点点白光,起身走到盆前,拿澡豆胡乱搓了半晌,怔怔瞧着水底那双素白的手:
程叔叔这会儿,也早该摸索到双堂了吧……
彼时,晏清河忙完公府的事,过来饮冰镇的酪子,一脉清凉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浸透了,外头蝉鸣消一阵,涨一阵,他仿若未闻,从案头里翻出一沓公文,站在那,胳膊腿一动也不动,唯独两只眼睛,迅速地在白纸黑字上掠着。
再繁杂的头绪,他一经手,很快就能找出个一二三来,晏清源给他配置的公府班底,确是用起来也十分顺手。
门壁被一敲,阿六敦罕有的一脸急色进来,也顾不上他在做什么,走过来,在耳边好一阵低语,晏清河吃了一吓,两道短眉攅起:
“他要见我?”
阿六敦直摇头:“太原公,他胆子太大了,居然还敢回来,属下以为,太原公不若假意接纳,再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