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九云挤在里头,他是会凫水的,可自跟媛华结亲以来,自觉成人,又因自己好歹担将军一职,断不愿再像从前,脱得精光,说跳河就跳河,跟只野鸭子似的乱疯一气。
此刻,不过拧着手巾,这擦那抹的,被道边李子树下韩轨看在眼里,对着左右,呵呵笑了:
“你们不是说小晏水性好的很吗?在水里能扑腾的很,怎么,这又矜持了?”
左右笑着搭话:“八成是那个南梁女人管教的,规矩多!”
既说到南梁女人,不免拐到晏清源身上去,正要大发议论,韩轨把脸一沉,阻道:
“世子的私事,你我在这嚼舌根子合适吗?”
说的众人面上一凛,自觉打住,不知谁瞄见晏九云正打起了赤膊,白花花的一片,在日头底下,更是刺眼,呵地一声笑了:
“你们瞧小晏,那身上,比个女人大腿还白净!”
一席话说完,大家哄堂一笑,想他三番五次自告奋勇,一头劲地要去跟柏宫单打独斗,几次偷溜,若不是韩轨盯得紧,早冒进偷袭去了,他们一干南征北战,死人堆里几死几生的老手,都尚不敢跟柏宫死磕,哪能容他个毛头年轻人坏了大局,再其次,他有了闪失,世子那也是交不掉差的,眼下,平安回来,众人也觉轻快许多,笑声自然也就恣肆许多。
心有所感,晏九云察觉这边笑得大有深意,一投望,果然见韩轨他们拈着个胡须,正瞅着自己乐,知道他们素来惯爱打趣自己,还不是看他年轻!此刻,不知嬉笑个什么呢!
一颗心里,立时充盈了满满的少年意气,暗道等小叔叔再派大军来定换主帅,届时,我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威风来,被脑子里的幻象这么一激,胳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青筋顿现。
小叔叔也极年轻,可没比自己大几岁!如今,指挥着整个中枢的兵马!晋阳邺城,兵力说调就调,指哪打哪,那般滋味……晏九云手底动作不由一缓,把个手巾慢条斯理地卷成个软鞭,出起神来,脑子里莫名就跳出二叔叔说的那句:
“只要你想,你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
这件事,他从没细想过,此刻,跃上心头,把颗年轻的心,冲击得犹如波涛起伏,海面上呼啸难绝,忽然一阵鸣金之声,要集合了,晏九云抖了抖身上水珠,忙把手巾丢给扈从,朝岸边来了。
回到邺城后,先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小皇帝已经禁足于含章殿,宫中换了一批人,连内侍宫人都是新面孔,晏九云没心思想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见韩轨几人出来时,彼此心照不宣却没个商议,也是纳罕,不复多问,直奔家门口。
三军返京,媛华一早从晏清河那里得知了消息,亲自送府里来的,老夫人一知,阖府上下欢欣雀跃,张灯结彩,跟要过节似的喧闹个不住,她再不闻,也要听得耳朵生茧了。
晌午在廊下设的软榻,本留读书用的,眼见暮色下来,媛华命新拨来的小丫头喜鹊把榻抬了,见她笨手笨脚,总不大利索的样子,叹口气:
“你放那罢,去喊两个小厮来。”
不多时,媛华正弯腰挑着烛芯子,眼前人影一罩,挡住了光源,她把头一抬,就见个明媚笑脸出现在了视线里,愣了下,随即嫣然一笑:
“你回来了?”
晏九云远比她激动得多,蹑手蹑脚进来,好不易等她抬头,这就想着动手动脚把人往怀里揉,又怕她觉自己莽撞,忍了忍,装作无意去拉她手,扮作打量形容:
“你怎么瘦了许多呀?”
手被攥太紧,媛华忍着不适,不动声色把手一抽,还去挑那灯芯,笑道:
“哪有?”说着一顿,偏头把他接连看了几眼,“你倒又壮实不少。”
她说的不错,若说寿春初见,晏九云偶还有些少年的单薄气,如今,完全是成年男子那股精壮结实的块头了。
那炽热的目光,就盘亘在自己脸上,黏糊糊的不去,媛华微微一避,忙引出些话头,问他在颍川军中事,晏九云话匣子一开,呶呶不休,虽无胜绩,却把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都倒给她听了。
媛华状似无心,一会喝个茶,一会补掇几针活计,忙忙碌碌,耳朵却听得仔细,等晏九云歇了一气,随口问道:
“柏宫可是把整个河南都拱手让人了,你们就这么回来,没个结果,你小叔叔打算不要中原这片地了吗?”
“肯定要!”晏九云声音猛得一扬,神情忿忿,“河南是邺城南头屏障,又是膏腴之地,小叔叔如今退兵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等着看,要不了多久,他定下新的主帅,还是要去打柏宫的!”
媛华拿针朝鬓发上一抿,淡淡笑了:
“他在等谁呢?派了一拨又一拨,也没见个结果,是不是你们军中没有能打得过柏宫的?他要自己上呀?”
说罢,心中冷冷一笑,倒真盼他这个时候以身犯险,去跟柏宫一战,他一死,整个魏朝的局面这个节骨眼可就没人能收拾的了了。
如此漫无目的地胡乱想着,媛华也自知绝无可能,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这么频繁得来往于晋阳邺城两地,军政大权在手,只需坐镇后方,那才是他身为世子的本分……媛华心下郁郁,听晏九云又在那口若悬河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没心思去听,心中一动,便把手头活一停:
“我给你去了封家书,你可曾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