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一阵好找,见碧秀正捏着枚果子一面往嘴里递,一面笑哈哈盯着杂耍胡人,把她喊回,又一道买了些零碎物件,坐上马车,回到相国府,甫一下马车,后头一阵唏律律,是勒马的声音。
晏清源正携刘响一众人风风火火公干回来,大相国一病,并省里的政务,晏清源不得不跑的勤快些,此刻,见家仆抱着大件小件买的一堆,那个杨柳扶风身影,在视线里一出现,他无声一笑,走上前来,拉起归菀的手,一边闲问,一边进了家门。
第95章破阵子(22)
到府里,晏清源也不遑多问,简单几句带过,容归菀回别院。归菀起先仍是不放心,隔三差五出来一探,久不见晏清源回来,却见府里过起所谓法宝节,不舍昼夜,宾客如云,真有进腊月准备应年景的意思。
把个归菀也看的糊涂,难道晏垂真的好了?
彼时临夜,晏清源抽身从前厅出来,就瞧见派出的那一队人马,有人回来禀信了,他精神一振,刚一抬脚,被个慌里慌张的小丫头撞个满怀,小丫头捂着额角,倒也顾不上了,拖着个哭腔:
“大相国呕血不止,世子爷你快去呀!”
晏清源心底一沉,面色未变,身子一转,疾步朝大相国所居的北宫赶来,里头没有他人,独李元之一个,两人打个照面,晏清源从李元之眼里读懂了什么,也不问话,往床头蒲团上一跪坐,见那张死灰的脸,如残灯下一枚枯叶,毫无生机地横在视线里了。
“大相国,”晏清源犹豫着握了下他的手,又硬又凉,像极了那些百年老树的枯木之身,晏垂勉强睁眼,低声问道:
“我听外头,喧闹不止,可是你在大宴宾客?”
晏清源全心全意望着他,点了点头,看到大相国目露赞赏,他目光微微一顿,低声问:
“大相国有话要跟我说?”
“我看你眉宇间,似含隐忧,是为柏宫之故?”晏垂挣扎半起,晏清源把个靠枕一放,重新跪倒,点头称是。
晏垂双眸蓦地一定,久违的肃杀笃定迅速聚于漆黑的瞳子里,又天生一派光华蕴藉,就是这双眼睛,让在一旁的李元之也再次看清楚了晏清源同他的血脉相承:
那样寒星一样晶亮的黑沉沉双眸,已经看遍了五十余载世事浮沉。
“柏宫飞扬跋扈,□□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养之,你想驾驭,的确不易,六镇大将里,除却慕容绍无人堪敌,昔日他二人同在尔朱帐下,柏宫曾拜慕容绍为师,学习兵法,最熟悉他的人,也莫过于慕容绍。我有心不重用他,就是为了留给你。”晏垂微微一笑,把床头一份命李元之拟好的名单掏出,递给晏清源。
“至于斛律金等老臣,生性耿直,必不负你;刘丰生远来投我,则无异心;蔚景本作道人,心地和厚,你当得其力;彭乐急躁性狂,宜防护一二,至于李元之,”他目光一调,李元之两只眼睛,早忍的发红,晏垂淡然一笑,“用心诚实,必与我儿倾其所有。”
晏清源默然,听父亲终把后事交待,心如明镜,大相国所剩时日无多,便静静把名单折好,放进了袖管。
床榻被叩了两下,晏清源抬头,对上大相国一番嘱咐后已耗尽精气神的眼睛:
“我还有事托付你,时局所迫,我对军队太过放纵,给你留许多棘手问题,再有邺城汉人世家豪族,两相不容,诸如此类,皆为隐患,我已日薄西山,唯你如朝阳初升,切记保重自己,我此生基业方后继有人,若我儿有一日得河山万里,一统南北,到我坟头告祭痛饮才好。”
他的思绪忽然陷入一阵迷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怀朔草原,骏马上的儿郎,迎着红日,千鲤一跃般,拔出的环首刀,锋刃迸散了朝霞,后头五彩云天,美丽极了。他来时路褴褛,而那个站在城头的鲜卑美人,指名道姓要他做她的夫君,从怀朔到洛阳,从洛阳到邺城,从邺城再到晋阳,为何此刻,他是如此的怀念那片草原?
“子惠,”晏垂忽唤他一声,“再和我同唱一曲《敕勒歌》可好?”
一道苍凉浑厚的声音,呜呜咽咽而起,晏清源神色悲怆,跟着病榻上的老人,击节而歌,把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一字一字,都揉进了这一曲不死不休流传北方大地的歌谣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听得李元之已经是再度泪如雨下,再看晏清源,已伏在大相国身侧,用极温柔的鲜卑语说道:
“万事皆有我在,阿爷。”
晏垂回望向他的目光,也就变得极为柔软,仿佛父子这一生,也从未用这样的目光交汇过,他伸手在晏清源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纵我饮恨玉壁,有儿如此,无憾也。”
晏清源眼眶微红,把脸一垂,抵在他宽厚的掌心间,往事历历在目,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化作喉头的一声哽咽,他并没有流泪。
“让你家家进来,我有话和她说。”晏垂托起掌间脸庞,晏清源慢慢起身,对他再是一拜,出来被冷风一激,脑子清醒的可怕,身旁李元之跟着出来,见他雕塑般,立在那动也不动,唯黑色氅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犹如战旗,迟疑唤了声:
“世子?”
晏清源冷笑一声,猛然回眸,寒光乱跳,锋锐的骇人:“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说着大踏步而去,留下个神情凝重的李元之,等着把穆氏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