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误会了,大相国早年虽动过一次这样的心思,”李元之怕他存心结,急的赶紧澄清起来,“但自你五年前去邺城,再到如今,无人能撼你世子之位,这一点,我跟随大相国多年,又岂会不知?”
晏清源笑而不语,眸光幽幽浮动,忽倾过身子,似有话还想跟他说,却只是一顿,替李元之掸了下肩头浮灰,低声道:
“参军待我,视若亲子,我从来都一清二楚,绝非邺城崔俨李季舒可比。”
李元之这人,最不能听这样的掏心窝子话,晏清源平时打趣他倒还好,这么一来,眼眶子发酸,也添风霜的眼角不由湿润,苦笑看着晏清源:
“世子……”
晏清源对他无声一笑,携他一道去探望大相国了。
一连几日,晏清源频频外出,先是从两个校尉嘴里得了玉壁城内详情,这才紧跟着放出去一队人马,由无名氏打头,连夜赶往玉壁方向去了。
他这些举动,除却李元之,连斛律金等人也未告知,更不要说于病榻缠绵的大相国,这日,他喂好了药,正拉扯棉被,想劝大相国再多睡片刻,晏垂手一伸,满是厚茧的触感,一下覆了上来:
“我看你神色自若,可是另有打算。”
浑浊的双目,倏地射出一道久违的精光,连晏清源也是一肃,知子莫若父,他便也坦然一笑:
“我什么都瞒不住大相国。”
“是我让你为难了。”精光一闪而过,陡得变作难言的柔情四起,晏清源抬眸,同父亲目光一对,父子间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轻轻笑了:
“我没什么为难的,大相国不要忧心才好,等到来年开春,病自然就好了。”
晏垂喉间忽重重发出一阵阵荷荷声,把头一摇,晏清源扶他起身,把痰盂拿来,等他吐尽,拿帕子给慢慢擦干净嘴,晏垂忽一攥他手臂:
“你先去忙,我过几日再有话交待你。”
晏清源不作强求,应声而出,见穆氏就站在门口,母子两人一对目光,晏清源微微颔首,也没说话,回到少年时所居书房,先处理了晋阳一干公务,事了,一个人走起棋,那两道英挺的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下了一半,似遇困境,黑子与白子博杀难下,便摩挲着棋子思忖起来,良久,外头刘响携邺城的一件书函进来了。
“二公子的。”
晏清源“嗯”一声,对邺城的事,倒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晋阳事情压头,诸多棘手,遂棋子一丢,展开信看了几眼,无非是朝政琐务,末了,才问及大相国近况。
不等他开口,刘响早极有眼色的滴了清水,把墨研开,这一套,做的和那罗延一样轻车熟路,一点不见生,等晏清源提笔写就,正要送走,晏清源忽喊住他:
“等一下,我再给大将军府去一封罢。”
刘响答道:“这样也好,公主肯定挂心着这边。”
晏清源眉头不由一蹙,一想到府里那群妻妾要应付,也提不起多大兴趣,例行公事地写了几笔,随即起身,把案上一切事宜全部撇下,伸了下腰身:
“你给我解两匹马,我出去走走。”
眼看日头早都过半,冬日天黑的极快,也就是数个时辰的事,刘响当他是发闷,忙不迭抬脚去了。
等备好马,却见晏清源身后还跟着个人,头顶突骑帽,脚踩羊皮洒金靴,若不是刘响一路相随,倒真以为是哪个单薄瘦削的鲜卑小少年,这会,不过一眼认出是归菀,这才明白两匹马的意思,世子是带佳人去散心的,迟疑了下,问过晏清源,只身跟在了后头,算作随从。
出了晋阳宫,却不是信马由缰,而是往西山大肚崖方向。
西山大佛下另有永宁寺,香火极盛,因玉壁一战,无数六镇未归故里的冤魂等着超度,因此,无论白昼黑夜,香客不断,四处可见默默祈祷的百姓。
晏清源没带归菀去寺中凑这个热闹,只抬头一扫上方的森郁松柏,墨黑的一片,重彩一笔,直逼眼目,略一思索,命刘响代自己到里头去上了柱香。
刘响颇觉意外,这个时候,忍不住说话了:“世子自打回晋阳,一次也没进永宁寺,还是进去一趟吧,告祭英灵。”
晏清源面无表情:“我是要告祭,但不是在永宁寺。”
话中别有意味,刘响不再多问,一掣缰绳,从马上下来,行了个礼,快步进寺去了。归菀则紧了紧领口,分明听到了他这一句,试探问道:
“世子不去寺里告祭,那要去哪里?”
“在心里。”晏清源忽对她一笑,只打了个机锋,归菀失望地扶了扶突骑帽,把那双翦水秋瞳又露几分,刚要再说,就冲晏清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引得晏清源哈哈大笑,拿鞭子一卷,手上发力,归菀就落到他这匹马背上,稳稳坐在了怀里。
“冻着你了么?”他低头一问,拿大氅又把她裹紧几分,似乎有些后悔,四顾一看,就要调转马头,“还是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