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粗,却总是不乏正理,晏清源边听边往院子里走了走,见几竿凤尾,翠的逼人,甚是精神,一丛子似有若无的绿影从墙角冒了出来,以为是错觉,走近一看,果然向阳的那片,有草尖探了头。
一年里头,晏清源甚爱春秋两季,春之勃发,秋之高爽,一见这点子春意,不期而遇了,眉头一扬,眼睛里满是别样神采:
“让你这么一说,不能当饭吃的,一律无用,眼皮子浅。”
那罗延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属下不管那些,只想吃肉喝酒,跟着世子爷打天下,将来,”说着目中有了殷切盼望,眼巴巴看着晏清源,“也盼着世子爷给属下封个将军!”
晏清源哼笑一声,扬手掐了朵红云英,在手里转着圈:“这件事,不能忽略过去,你还是去好好查一查,温子升忠厚,我怕的是卢静藏着歪心思。”
打春过后,邺城南北开渠之事十分要紧,晏清源下朝后在尚书台听一众尚书就征发豪门客隶吵的头昏脑涨,遂托腮倚在个裹脚杌子旁,阖目养起神来。
一时间,不知谁先发觉的,互相汇了个眼神,台阁里顿时鸦雀无声,水泼尘息。
晏清源这才缓缓睁眼,目光在众人脸上,若无其事地扫了一圈:
“吵了一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锁了,”在宋游道面上停了一停,“左丞,你几时能拿出个主意?”
同崔俨一并升迁的,一在南御史台,一在北尚书台的宋游道,是大相国也看重的人物,此刻二话不说,十分刚硬:
“邺城客隶,近数十万,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西有贺赖,南有萧梁,北尚有柔然虎视眈眈,邺城可谓三面受敌,常年来,一直募兵不断,开渠再征民夫,怕惹民怨,晏清源早瞄准了勋贵家中的客隶,只是碍于情面,知道这一计策难行,少不得百般阻挠,闹到晋阳找大相国说理也不是没有先例,这会听宋游道坚决的很,大有锲而不舍的劲头,晏清源把图纸往他跟前一丢:
“宋左丞,那你看,这么重的担子,谁来挑的好?”
宋游道一笑,一点也不含糊:“大将军,下官来挑最好。”
说的四下里一静,晏清源闻言已是朗声大笑起来:“好,宋左丞不俗啊,这个担子就你来挑。”
这一下,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左仆射晏清河此刻,看了看宋游道,替他将图纸慢慢卷起,脑子里将宋游道这几载事迹过了一遍,才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兄长。
这明摆是要宋游道去做恶人,挑的既是担子,也将是权贵们蜂拥而至的骂名。
客隶的事情一定,晏清源起头要走,宋游道却把一沓折子递呈了过来,大略一过,十几份弹章,晏清源笑了:“我回去细看,左丞,还有事情吗?”
“尚书台每日点卯,迟来的,早走的,没个管束,下官看,不如在台前游廊下,设点簿,记录自尚书令仆射以下个官员出入的时辰,大将军意下如何?”宋游道话虽如此,点簿都已经拿出来了。
周围人暗觑着他,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时台阁里又安静如斯。
晏清源笑而不语,把话扔给晏清河:“左仆射说呢?”
晏清河本正收拾案前卷宗,手上一慢:“左丞如此肃整,纲纪必得振作。”
从尚书台出来,兄弟两人结伴而行,晚霞将宫阙烧的一片富丽堂皇,飞檐斗拱,玲珑翘曲,整个天地,将繁华都浓缩到这一处似的,晏清河面上又因余晖,有了几分血色:
“阿兄遇刺的事情,还是没有结果?”
怀揣着的这个念头,确也让他挂心多日了,大将军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的。
“有了,”晏清源蔑然一笑,手指摩挲着臂弯间的折子,“我昨日给大相国已去密函,说出来,其实倒也无甚稀奇。”
第61章千秋岁(8)
他目光往宫城方向一转,话中的未尽之意,都在这一眼之中了。晏清河立时明白过来,两人心照不宣,无须晏清源详解,嘴角微微一抽:
“阿兄,他一个少年人,即便藏着这样的胆子,也断不敢冒然行事,后头少不了人谋划,不过,养出几个死士,就敢在上元节行凶,倒让人说不出他是愚是痴。”
想到小皇帝动辄以“朕”自称,晏清源面色一沉:“陛下这是想造反,一个废物而已,没有我晏氏,这宫阙万千,也就是一把火的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话挑的露骨,晏清河面色平静,跟着晏清源回东柏堂,把宋游道那十几道折子摊到案上,一扫过去,连串的名头看的两人也是颇为意外:
太师广阳王元修月、太保石腾、司徒徐隆之、司空柏宫、录尚书事元文若、太尉百里子如等一众勋贵皇亲真是被他一鼓作气,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