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颊上火辣辣的,整个头都是木的,自幼到大,没受过这样的作践,归菀捂着半张脸,咬牙什么也没说,泪珠子死命忍着,就是不掉,那丫鬟的指甲长,生生给她顺带着划出了道红印,遇着风,立马起了层浮皮。
“陆姑娘,真是失礼,我回头罚她,可是打坏了你的脸?”公主心下虽气,不料婢子算着自己察言观色对了,替她解恨,一时也是觉得爽快了,又担心晏清源知道还是要怪到她头上来,只想拉下归菀的手,瞧瞧是不是真的打重了。
归菀无声摇了摇头,心里浸透了黄连一般,目中却是惘惘的,无奈公主还拉着她手不放,拿捏着商量的语气:
“我本是想跟陆姑娘说件事……”
“公主有什么事,需要和她说的?”阶上不知几时,晏清源立在那了,脸色铁青,并没有走过来,可显然是什么都听到了,公主心头一窒,攥紧了帕子,努力调整着呼吸,知道他这是出来护陆归菀了,谁又清楚独立风露中,看了多久?尽捡紧要的时候发话!
一时间嗫嚅,希望能再说上两句,可晏清源当机立断:
“那罗延,你杵在那里是死了?备车,把人送回去!”
话一出,公主这里自然是失望了,听晏清源语气不善,眼睛也跟着酸了,这些年,他几时高声大气跟自己说过话?如今为了个南梁的女人,是打自己脸来了,面子旁落,公主这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眼睁睁看着那罗延将人带了出去。
夜空下的大将军府,被花灯点缀出的迷幻之境,陡然间,似乎只是蛰伏的巨兽,归菀缄默看了最后一眼,脚下一软,只觉得自己就要被它吞噬了,又仿佛自己本来就已经被它拆骨入腹。
“劳烦公主在寝阁稍等臣片刻,臣还有些事,处理完了就过去。”晏清源语气冷淡,甩袖进了屋子,站着思忖片刻,走到案前,从匣子里翻出一白玉小瓷瓶,喊来一人,吩咐说:
“送东柏堂去,交给那两个丫头,告诉她们,及时给陆归菀上药,再给她炖些润喉的汤水。”
说罢顺手抄起烛台,亲自拿着,往寝阁方向来了。
彼时公主独自回了寝阁,将婢子忍不住骂了两句,她也是个不惯骂人的,脸颊热热的,说不上来的一股燥意,就着半盏残茶,喝的心肺一阵透凉,脑子也跟着活络能转动了,这才坐下,安安稳稳想起了措辞。
要说她想难为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她拉不下脸,也不屑去做,只不过真想仔仔细细瞧瞧是个什么样人物,领教领教,怎么就让阅人无数的大将军,这么上心,真正交锋起来,也莫名怜惜归菀柔弱,看着,是个与世无争的样子,公主一双手,把帕子绞成了死疙瘩,叹了口气,朝身边一丢,扶了扶额,但觉头痛。
熟悉的脚步声进来,公主身子一动,整个脊梁骨都跟着从上到下麻了一下,抬眸一看,心底不知是该松该紧,晏清源又是那一副雅致带笑的神情了,即便多年夫妻,她觉得自己,依然是一点也不了解晏清源。
她起身时,顺势一掠鬓发,懊恼自己只顾想心事,在院子里吹了半天的野风,没来得及对镜瞅上一眼。
晏清源眉头一扬,笑着问她:“公主是不是嫌今晚臣的事还不够多,非要往火上再泼层油?”
话里意有所指,公主脸上微微一热,低着头道:“下人打她那一巴掌,并非妾授意,回头,妾就将那丫头逐出府,是妾给郎君添堵了。”
晏清源手一伸,摸了摸她头发,只觉分外干燥生硬,公主发色偏黄,总有几分枯草似的观感,一根根的,不是一把子青丝,分的尤清。
这些年,无论用什么保养,也还是毫无起色,晏清源忽就想起了归菀,那一头好青丝,握在手里,又凉又滑,匹缎也不及,当初流离失所的,整个人困窘异常,也始终带着馨香之气,他走了片刻神,似在好奇,她怎么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清甜呢?
公主察觉出那只手,在自己发上逗留的有点久,以为是他有心抚慰,生出一股子柔情蜜意,心底不免高兴起来,轻声唤了句:“郎君?”
晏清源在她脸上一看,跟着笑了一笑:“打就打了,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公主身份贵重,跟她计较,失了自己身份。”他说的浑不在意,又点的清清楚楚,公主重脸面,不好拂他,只能委屈自己,一时甚不自在,便起身找了点事做,将那灯罩子换了个更素净的:
“这事,妾本不在意,可后来也听了些风言风语的,东柏堂,是郎君开府治事的地方,养着个敌国的姑娘家,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说着想到了崔俨,话头一转,“即便日后御史台掀不起什么浪花,可传出去,人多口杂的,对大将军的名声也不好,妾的意思是……”
“等等,你整日在府里,是哪个学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给你?你说给我听听,都传出些什么来了?我倒不知呢。”晏清源治家向来严格,今日的事,是头一回,那丫头张狂的让他大开眼界,此刻含笑问公主,公主听得头皮一阵发麻,知道他有两层意思在里头,自己何曾听到外头什么?不过身边几个贴身丫鬟,时不时替她打抱不平,满腹的牢骚,因此,只得含糊一笔带过去:
“能是什么好话,郎君不听也罢,妾在想,既然郎君喜欢她,不如安置在家里,面也方便见,既然是在府中,外人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眼睛朝晏清源询证,晏清源仍旧是面带微笑,只是那微笑后头,藏着一丝冷淡,公主一颗心,又掉进了冰窟窿。
晏清源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往榻上闲闲一躺,目光扫着光影里的屏风,山水都近黄昏,朦朦胧胧,别有一番风致,很自然的,又想到归菀身上去,她不含愁时,眼睛清澈剔透,眼波一转,整个人都闪着光似的。可那副眉眼,总笼着如雾的哀愁,虽不大像往日那般爱哭了,水波却始终不散,盈盈春水,脉脉无言,被那样的眼睛看着,就像是瞧遍了千山万水。
他心中柔情顿起,将手在腮下一托,撑起身子,看着公主笑道:
“她么,还够不着进大将军的后院,公主也是思虑少了,难道臣的家里,就是这么好进人的?什么都要?你这是太看得起她,还是太小瞧你的夫君?”
听了这话,似乎将陆归菀贬得又一文不值,并不伤心的样子,再一思忖,晏清源确是很慎重这块的事,虽有五六个姬妾,无一不出身清白,野路子来的,一概不要。
而那陆归菀,早在寿春城,就被他随便破了身子,虽说弄了回来,不过还是看在生养标致的份上,再美的人,也断没有一直看不腻歪的时候,她如今身份再不是什么江左大家闺秀,自己若真跟这样的人计较,倒是如晏清源所说:
失了身份。
这几月来压的愁思,一下烟消云散,公主释然许多,眼前闪过归菀那张自己看了都动心贪看的脸,再想那副婀娜风流身段,整个人,玉做的一样,瓷做的一样,是个人,都要嫉妒又羡慕,心底又翻上了股酸涩。
却深知晏清源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她再纠缠,就是太不懂事了,于是,添了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