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昨天在玄师那里受到的打击,今天又在天帝这里重新经受了一遍,“你不是那只黑脸鸟吗,本君面前,哪里来你这等凡品说话的余地。”
骄傲的麒麟族人其实从来看不起这卖主求荣的猫头鹰,因此天帝一开口,周围布阵的族众就发出嗤的一声急笑。麒皇不悦,横眉冷眼扫视众人,复愠声对天帝道:“本座向来有玉成之心,天帝陛下想英雄救美,本座怎么能不成全!只是以命易命的买卖,天帝陛下想好了,果真值得么?”
天帝转头又看了她一眼,人都悬在业火上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进去吧!始麒麟的计划路人皆知,大张旗鼓把人绑到天垒,一路震动六道,观尘君早往玉衡殿递了消息。炎帝一力反对他出面,他画圈为镜让他看,“鞋尖都快结冰了,如果天同当真斩断铁索,业火会烧化她的三魂七魄,我不能冒这个险。”
为了捍卫他一厢情愿的爱情做到这步,且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他自己早就感动了自己。
“以命易命……”天帝仔细咀嚼这句话,夷然道,“很公平。但本君主宰生杀,你们想杀了本君,恐怕一时半刻办不到。无论如何先放她下来吧,你那铁索不知牢靠不牢靠。若是不小心让她落下去,你没了拿捏本君的筹码,十万天兵即刻便会杀到,将你麒麟族连同鸟族杀个片甲不留,本君可不是吓唬你。”
利害大家都清楚,只是天帝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
万年前麒皇曾经和白帝打过交道,那位天帝两面三刀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当时少苍随侍帝驾左右,首席的弟子不声不响,并未引起他太多的注意。直到他挥剑踏碎月火城,他才第一次领教这位战神的实力。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上位者,即便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转头也会獠牙毕露,这是定律。
“放她下来可以,”麒皇抬起手,掌心五支定魂针浮空旋转,发出幽幽冷光。他眯眼看向天帝,“陛下神力无边,寻常的绑缚奈何不了你。这五支神针,是当年始祖织造天经地纬时所用的法器,你若有诚意,就以神针封住玄门,其余的账,留待接下来我们慢慢清算。”
无论是神也好,妖也罢,封住玄门便法力全失,等同废人,这是三途六道共知的常识。既然要来换命,条件自然苛刻,但不知这位断绝六欲的首神能否做到。
所有眼睛都望向他,在等他一个回答。伏城的心慢慢吊到了半空,他也很想知道,天帝对长情的爱究竟有几分。他一直觉得那样悬殊的地位和敌对的立场,造就不出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当同进退,共死生,而非给你一刀,再去为你缝补伤口。无量量劫后,他曾蛰伏于凶犁之丘,谋得了一个上神的尊号。天帝万年的励精图治他真切感受到过,不徇私情,连创世真宰也照样叫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道行!
风雪弥漫下的长情也在看着,她在热切地盼望,盼望天帝能照麒皇说的去做。这世上唯一能压制她的人只有天帝了,一旦他的法力被封存,那么一切便如汤沃雪般简单。
快呀,她咬牙切齿想,验证爱情的时刻到了,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十丈开外的天帝还是那句话,“先放了她,只要她安全,本君听凭处置。”
无论是参与其中的哪一方,无一不将天帝视为最强大的对手,就算入魔的玄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棘手程度远逊于天帝。两下里考量,自然是先解决天帝要紧。
麒皇向等候命令的弟子示意,装有机簧的桅木开始缓慢旋转,长情就像个秤砣,由一支巨臂牵引着,从业火上空转到了万丈悬崖外。
唉,这天垒真是个刁钻独到的好地方,步步都是陷阱。麒麟在万年前是仁兽,可惜仁字到这里就断了,谁也不是当初的自己了。其实定魂针有七支,五支麒皇留着对付天帝,剩下的两支在她身上。她忍着钻心之痛向麒皇表明忠心,不过是想借他之手对付天帝。元凤残余的灵力远远超出了麒皇的想象,他以为可以封住她驾雾乘云的能力,但他不知道,那两支定魂针废些周章,完全是可以逼出来的。
玄师是什么人?即便从云端跳下去,也会活得好好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天帝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所以他轻叹口气,听天由命似的张开了双臂。
积怨万年的仇人就在面前,放弃了抵抗任你宰割,这是怎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麒皇的手在微微打颤,做好了天帝临时反悔的准备,纵然如此,也要背水一战了。
他知道近墨者黑,原本复仇的信念虽炽热,也未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但自从玄师吞吃了混沌珠,寒离前来投诚,他蓦然开始发现自己面临无比尴尬的局面。内忧外患让他焦头烂额,他不得不重新整理心绪,重新定位身边的人。玄师已经不可信任,寒离虽然居心叵测,出的馊主意却能快刀斩乱麻,让所有问题简单化。拿女人做诱饵,卑劣是卑劣了点,可那又如何?天帝高处三十六天之上,若非这个办法,他连直面他的机会都不会有。
掌中定魂针暴涨,他将五支神针抛起,酝足力,一掌拍向针尾。银针疾射而出时,带起漫天飞雪,如游龙般狂卷着向天帝袭去。世间万物他为主宰,风雪雷电接近他时固然消弭于无形,但他自愿隐藏了护体灵气,那五支定魂针便可所向披靡。
银光迸散没入天帝的身体,他狠狠震动了下,踉跄几步,却并未倒地。定魂针的使用有一定章程,五支分作五路,一支穿透印堂,剩下的钉住四肢,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天帝眉心沁出血珠,如净瓶溅上一点朱砂,有种诡异冶艳的况味。围绕他的那层隐约的流光不见了,雪也胆敢落在他肩头。那位不可一世的首神终于走下了神坛,而且很不幸地,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目睹经过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敢相信天帝居然真的束手就擒。伏城转头望向高悬于桅木的长情,她脸上冷淡得很,微乜的眼波,像浮沤上最后一道幽光,单寒得稍纵即散。
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处置她,先要解决的当然是天帝。寒离的主张是杀,“趁他还没缓过来,杀了一了百了。主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不是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么,一刀下去便血债血偿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然后呢?杀了天帝,神霄府数不尽的天兵天将会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麒麟族。看来紧要关头还是得自己做主,不能完全听那只猫头鹰的。
麒皇命人将天帝绑了起来,带回新城去。寒离一叠声质问,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他很生气,“枭使,你是在逼本座怀疑你投诚的目的吗?杀了少苍很容易,但接下来怎么办?以你鸟族的实力,敢不敢迎战十万天兵?本座若是听你怂恿,很快麒麟族便会步龙族后尘。你的目的也在于此吧,令神族灭了麒麟族,届时你鸟族一支独大,即便不能一统六道,世上也没有其他上古族群好与你抗衡,本座猜得可对啊?”
寒离被戳穿了伎俩,面上自然很不好看,唯一的退路就是极力否认。
“主上实在是误会属下了,属下一片赤诚,绝不敢有半点异心。催促主上杀了他,也是怕夜长梦多……不过属下确实欠考虑了,竟没想好如何善后。”他望了眼天帝的背影,转而问麒皇,“活着的天帝是烫手的山芋,不知主上打算怎么处置?”
麒皇道:“暂且留着,只要他在本座手上,天界那帮昏神就得听本座号令。”
详细的操作手法,大概就如控制元凤,掌握凤族是一样的。不过寒离有更好的建议:“九黎有种换魂的巫术,不知主上听说过没有?如果能将主上魂魄安置进天帝的身体里,那还要夺什么混沌珠,主上可直接入主凌霄宝殿,然后将天界那帮善战的上神一个个铲除,天下便尽在主上之手了。”
麒皇听后不过一笑,寒离藏奸取巧,但脑子确实好用。有些事不必说出口,只要给点暗示,他立刻就明白了。
天帝现在等同废人,已经不足为惧,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玄师了?寒离把视线调转到悬于半空的人身上,复又征询式地看向麒皇。麒皇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尽,并未说什么,转身瞥了伏城一眼,“玄枵司中,随本座回城。”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