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与其说是少苍的反应,莫如说是云月的。他羞怯不安,微微挪动身体,一直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打招呼的动作显然有些吓到他了,他眼睫一颤,似乎想要探究她这么做的用意,可惜最后还是放弃了,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薄薄的几层云罗,隔不断那种尖锐到几乎痛楚的感觉,他绷紧身体,扣住她腰的双手无措地松开,抓住了榻上的垫褥。
她看看那双手,“你很紧张?”
他啊了声,“没有,我不紧张。”
她的唇角隐约浮现一点笑,倾前身子,无骨地枕在他肩上。
所有感觉都凝聚到某个焦点,她的腰肢柔软,像起伏的水,曼妙来去。他气息混乱,她的呼吸也在他耳边咻咻,彼此给对方鼓励。原来两个人之间的游戏竟是这样玄妙,尚未真正到达那一步,已经让人目眩神迷。她在他身上撒野,像得了个有趣的玩具,简直乐此不疲。他有些癫狂了,狠狠捉住她的腰,隔靴搔痒的试探,似乎根本解不了他的渴。他用力将她拉近,她轻忽一声,被拽低了身子。
紧密贴上去,虽然依旧不能如愿,但已经足够了。她像朵野性的,猖狂盛开的花,长发凌乱覆于两颊,脸是潮湿的,眼睛也是潮湿的。遭遇变故以来,她的面色总显得苍白,但现在两颊红晕蒸腾,仿佛濒死前的回光返照,一瞬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艳丽。
他沉溺,却又感到惊惧,“长情……”
她细细研磨,绵长的鼻音敷衍式地嗯了声,在他耳边低语:“我想吃了你。”
那是糜艳又骇人的字眼,他艰难地吞咽,“你想怎么吃了我?”
她慵懒一笑,将身子往前递了递,“骨架熬汤,肉便生吃了吧。”
她原本比他高半个身位,仅仅一个动做,便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声笑尤在耳边回荡,明月皎皎已至眼前。他脑子里嗡然如弦断,看见衣襟半敞下隐约的峰峦,在他还未回神前,她牵起他的手,覆了上去。
看不见彼此的表情,长情贴在他颈窝,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他五指修长,她并不丰腴,恰盈一握。起先他大概呆住了,僵着一动不敢动,后来倒得趣起来,小心翼翼揣捏出样式,玲珑的一点,却永远在他掌心。
这算是悲极痛极后,丰厚的补偿么?那只手忽然顿住了,从交领下抽出来,温柔落在她脊背上。和她贴面相抱,哀声说:“不能趁你病时……待我们大婚……”
她茫然重复:“大婚……”一面说,一面嗟叹,“我们如何能有那一日!”
有时沉溺于幻境,人便快乐许多。一旦回到现实,人生凄凉无望,便什么劲都打不起来了。
她恹恹从他身上下来,依旧躺回她的枕上去,阖上眼睛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若不放心,还是把我锁起来吧,下一刻我会做出些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默然站在她床前,不知道自己这刻这样理智究竟是对还是错。若从心来说,他恨不能抛开一切,与她成亲,甚至带她归隐。可这理想永不可能实现,他们之间必要经受无尽的折磨,待得血熬干了,枯骨上开出花来,才能修成正果。
他垂袖,握住她的手,“今夜我在这里陪你,以后每夜都是,我都会陪着你。”
她仰在枕上对他笑,“我一旦发作,你便割肉喂我么?你这一身骨肉,经得起多少次消耗?”说着缓缓摇头,“别再这样了,再多的牺牲都是治标不治本。今日的我还是我,明日就不一定了。哪天长情忽然走失了……你不要找我,放我自生自灭吧。”
虽然他也许做不到,但她还是应当嘱咐一声。从她个人的情感上来说,她希望他保重自己,不要因她的缘故,这样伤害自己。
他不曾反驳,替她掖了掖被角,“天界夜里有点凉,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她的性子依旧倔强,不服道:“我是麒麟,麒麟怎么会怕冷……”
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清醒的长情对话。
天帝的灵力和血肉,可以暂时压制住她身体上的疼痛,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强大的供给为魔性提供了足够的养分,让混沌珠的力量更加放肆疯长。
她不能让他留下,到底把他赶了出去。长夜过得很快,似乎一眨眼的工夫天就亮了。她看见日光穿透门上云纹雕花,光的韵脚高低错落打在莲花砖上。细细感觉一下,似乎一切都还好,这次发作的时间相隔算比较久的了,越是惴惴等着灾难降临,越是会将时间放大,到最后生出一种错觉来,也许机缘巧合下混沌珠的魔力被清除了,她已经不药而愈了。
正庆幸,忽然一丝焦雷透体般的刺痛穿越她的大脑,她瞬间灰心,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竭尽全力的对抗根本没有用,在她试图将截珠逼出身体时,她甚至听见挖苦的黠笑——你后悔了么?
为了全族上下,她不该后悔的,但果真不后悔么?不是的,她还有留恋,害怕此一去会忘记很多东西,包括无量量劫前不谙世事的纯真、继任祭司时的无上荣耀、穿州过府时的睥睨天下……以及万丈渊底澄澈的他。
可惜一切止于此了,混沌珠三日三夜的磨合,终于和她合二为一。撕裂般的痛不再,她像个新生儿,所有都是崭新的。她能听见风流动的声音,整个天宫每一处说话的内容。她的身体蕴含更强大的力量,只可恨天帝困住了她的真身,让她对这区区的困龙索无可奈何。只要有人能替她解开禁锢,让她回到月火城,到时加上始麒麟的内力,冲破真身的束缚应该也不是难题。
玉衡殿那头,炎帝不负所托回来复命,详细禀明了战事的经过,“庚辰本就负了很重的伤,看来和玄师一战中没有占到任何便宜,还险些被她杀了。天界派遣他去镇压大壑里的上古巫妖,他疑心重得很,半道上就反了。”
天帝坐在那里,垂眼看殿上人头,那张脸弥漫了死气,几乎不敢相认了。血腥味浓重,他有些厌恶地抬袖轻掖鼻尖,半晌才将视线移到九皇真君身上,凉声道:“真君不徇私情,秉公办事,吾心甚慰。这天道原就如此,无量量劫中诸方大战,我神族损兵折将千万,才最终换得乾坤太平。如今这些上古巨兽蠢蠢欲动,本君执掌天纲,如何能坐视不管?别说真君,就是本君,壮士断腕亦不能容情。还望真君体谅本君难处,切莫怪罪本君才好。”
九皇真君刚刚割下挚友的头颅,一路咽了多少的眼泪,才把庚辰首级送进玉衡殿来。说不怨恨天帝,那是假的,天帝温和的表象下,一直藏着极端的大残忍,当初的白帝已经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这位继任天帝可说青出于蓝。但那又能怎样?谁也不敢对他的做法有非议。所以九皇真君除了白着脸诺诺道不敢,还得挖空心思说上两句,以表示自己对陛下没有任何不满,陛下的一切决定都是英明神武,无可挑剔的。
“臣原先并不知庚辰有不轨之心,就连下界传来龙族叛乱的消息,臣也觉得是不是弄错了,或者是一场误会……后来陛下派臣领兵,于荒原之上对战庚辰,臣才知道一切非虚。臣任职九司五千年有余,还是没有学会带眼识人,实在愧对陛下。如今陛下给臣将功折罪的机会,臣叩谢不及,如何还能怨怪陛下呢。”
天帝听他一字一句将自己撇清,也懒得计较他话里有几分真假。最后不过淡然一笑道:“不知者不罪,本君也知真君为难,但紧要关头大义灭亲,可见真君还是心怀天庭的。此番平定龙族,真君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两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