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点了点头,“损兵折将,再想重建往日辉煌,一朝一夕内不可能达成。”
麒皇也认同,“只恐族众元气尚未恢复,又遭天庭镇压,那么历史会重演,麒麟族也许会彻底灭族。若以大局考虑,月火城不当重建,甚至我们这些人不该重聚。但本座不甘心,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心境,玄师能够理解吧?”
长情道是,“属下都明白,属下的心与主上是一样的,可以殉道,不能苟且。”
麒皇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本座很庆幸,最艰难的时候玄师在本座身边,玄师不单是月火城的祭司,也是本座的知己。”
长情揖手,“主上厚爱,属下愿为主上分忧。”
麒皇转身眺望天边的月,因浮城很高,月亮尤其大,堪堪吊在月火城的地平线上,泛出幽幽的红光来。他负着手,缓声道:“我在昆仑这些年,浑浑噩噩神识全无,不知外面是什么光景。当初将玄师的残念送出去,我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竟会成功,大概是天不灭我麒麟族吧。你这两年,过得如何?我听说你与少苍……”
长情不由叹息,这三界之中,恐怕鲜少有人不知道她和少苍的关系了。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陷入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消息如何走漏得如此迅速?她竟以为天帝下界当鱼,是瞒着三途六道的。毕竟她在龙首原时也算知名,消息不会那么闭塞。可天帝入世一千年,她到最后才知道他的身份,也从未听说过天界走失了天帝。
“我与少苍是死敌,主上忘记了?万年之前牧野一役,我被他斩于剑下,尸身受辱示众,不久前我才亲手埋了我自己。这样的仇怨,我能与他如何呢。在我神识觉醒前,他出于自己的目的将我留在渊底,现在想来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召回麒麟一族罢了。龙汉初劫参战的各部,各自都有各自的目的,天庭想将我等一网打尽,混沌神兽也在计划如何给神族致命一击。至于少苍……我暂且弄不明白他真正的所图。在渊底时他不止一次说要娶我为妻……”她很尴尬,脸上表情也显得极不自然,“知道我的来历还要娶我为妻,不瞒主上,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麒皇哦了声,转过头来看她,那深邃的眼眸中有绚烂的星海。大概惊讶于她的断言,茫然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脑子有问题?一个曾将我族人屠戮殆尽的人,脑子会有问题?”
除了这个,她确实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万年前的梁子,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就好。分明用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却纠缠于琐碎的感情,她实在很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麒皇见她无法回答,轻声一哂道:“也许他是真的喜欢你。”
他的大祭司,其实单纯起来就是个半大孩子。外面传言她如何阴晴不定,但她的责任是守护麒麟族,也不会将人心想象得多么险恶。可是万年前的灭族之灾,会让她重新审视一切,当然只是形势和大局。关于那些儿女私情,她也许有朦胧的觉知,但她从没有真正爱过,也无法想象爱情毁天灭地的能量,不比武力弱半分。
长剑出鞘见血,爱情杀人无形,仅仅是手法的区别。
长情垂首不语,半晌才老实地承认:“属下不懂。”
麒皇苦笑,“不懂便不懂吧,不懂才不会生出偏颇之心。只是本座要你答应我,你不会因私情与少苍纠缠不清。”
她抬眼道是,“属下从无如此想法,请主上放心。”
麒皇颔首,“今日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神殿空置了那么久,祭司回归,这月火城才算真正觉醒。”
长情拱手领命,却行退下了神台。
时隔万年,重新走在昔日的街头,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月火城的琅玕灯亮起来,错落的布排,随地势高低蜿蜒。她抬头望,长街的尽头矗立着烜赫的宫殿,那是她的大玄师殿。如今虽面目一新,可她怎么都忘不了,座下两千弟子血染神殿的情景。
略站了会儿,方拾阶而上,登顶之时清风徐来,眼前豁然开朗。神殿里灯火通明,即便外面弥漫着无尽的黑夜,这里也是人心可以安放的地方。
松软的毡毯,巨大的抱柱,精美的壁画与藻井,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她从中路慢慢行来,垂首肃立在宝座前的人抬头望她,她嗟叹:“殿里有人真好。”
伏城向她拱手,“自今日起,弟子再不离座上左右。”
她听了扬眼微笑:“此话当真?一辈子都不离开?”
他说是,“除非我死。”
第31章
夜凉如水,九天之上的殿宇到了晚间,会显出一种大异于白日的凄清来。门外云卷云舒,门内人坐在长榻上,已经很久没有活动。他低着头,手里的簪子攥得紧紧的,几乎嵌进肉里去。
半个时辰前大禁进来回禀过政务,半个时辰后再来,他依旧是原先的样子。倔强的身姿,紧绷的下颌线条,几乎让人怀疑,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要化作石像。
大禁束手无策,上前轻轻唤了声君上,“夜深了,君上怎么还不安置?”
天帝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大禁不由叹气,自从麒麟玄师把簪子还回来,他就一直是这幅样子。说句实在话,像君上这样的人,动一次情很不容易。也许在旁人看来情不知所起,但他却明白,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有太多的原因。
他看了看他紧握的拳,绞尽脑汁开解:“玄师是个厚道人,她不愿占别人便宜,即便是山野间小小的精魅,她也一视同仁。如此的胸怀,将来必能胜任天后之位,君上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可天帝听了他的恭维却凉凉一笑,“你觉得她拿我送她的东西作抵押,仅仅是因为不想占人便宜么?就算是寻常朋友的赠礼,也没有随便交付别人的道理。她分明是不将本君放在眼里,所以本君给她的定情信物,她可以草草处置,而不在乎本君的想法。”
大禁哑然,心道这簪子作为定情信物的意义,是君上单方面赋予的吧!当然了,一个情窦初开的人,你不能指望他高瞻远瞩,对情放开手脚。不管他活了多大年纪,面对喜欢的人,一定是敏感、执拗,又多愁善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