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最后一人已经战死,城下的军士都兴奋不已,慢慢地涌向城门,只待一声令下就要破门而入。江芷阑轻轻拂开陆展白的手,云淡风轻地道:“我答应过他不会让一人踏足敦煌,此刻不兑现还待何时?”
“你想做什么?”陆展白大惊,“你一个弱女子,想做什么?那么多男儿都不是摩罗的对手,何况后面还有中原的军队虎视眈眈,你又能做什么?”
江芷阑微微一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能耐上阵杀敌?只是不让外人踏足敦煌,却远不知止将来人全都斩杀这一个法子。”
“你……”陆展白隐约想通关窍,神色大变。
“花了大家一年多心血又填了一百二十八条名的画壁……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江芷阑的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不行!一旦壁画开启,你就……就将成为不死不灭的画魅,只能等魂魄之力耗尽才会有解脱之日,且……画魅没有来世,入不得轮回!我不许你去,不许你去!”陆展白大急,竟抽出腰间素来只是用来做装饰的佩剑横在江芷阑面前,一副若她要过去就会动手的模样。
江芷阑有些无奈,“展白,我意已决,别再拦我了。”
“不!我已经失去了此生最在意的朋友,不想再失去此生最在意的女子!”陆展白连连摇头。
江芷阑却是一愣,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展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脱口说出了什么,不由得面上一红,却只能破釜沉舟,“阿阑,当初救你的分明是我,与你有过婚约的也是我,为何你会对承华一见钟情?他是敦煌的城主,有太多的放不下、太多的身不由己,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是敦煌。可是我不一样,我孑然一身,流落到敦煌,不过是承华于我有恩而我们又实在投缘,所以才选择留在这里辅佐他。与你一样,敦煌与我并无干系,不能成我的牵绊我的阻碍,我所珍视的,除了与承华的友谊,便只有一个你罢了……你明白吗?”
沉默片刻,江芷阑才无奈一笑,“我明白。展白,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只要你不执意寻死,便足够了。”陆展白眸色深深地看向她。
“这是我的承诺,我不能失信。”江芷阑神色决绝,举步就要离去。
陆展白不得已,横剑拦在江芷阑身前,“舍生取义是君子行径,你是个小女子,不需要用命去践诺!敦煌失守与你何干?承华也阻挡不了,何必你如此?你看这敦煌,大多城民都西迁龟兹,少数留了下来,却也折在了战场上,这里可还有半个人影?你开启那大阵又有何用?守住一座空城么?”
“只要敦煌还在,若是有朝一日敦煌的子民还愿意回来,这里便永远是他们的家。”
“已经没有城主了,他们回来干什么?”
江芷阑深深看他一眼,忽地指尖一动,陆展白便动弹不得。他挣扎两下,回眸去看,只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身影半透明的女子,神色呆滞双目无神,却紧紧地压制着他。
“别再挣扎了,你是挣不过用上古邪术养出来的画魅的。你放心,待我完成血祭,她们自会放了你,届时你便自行去吧。不过你要快些,在壁画完全开启之后,敦煌将会被封印起来,外面的人再也进不来,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只能生生困死城中。”江芷阑淡淡地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很惊讶吗?这壁画里的所有画魅都是我用血供养的,她们食我精血自然要听我调动。虽然在血祭完成前我还不能号令所有画魅,但就这几个还是足够的。我的精血已要被这壁画耗尽了,所以展白,我走不了,我早已走不了了……”
陆展白大为震惊,已经说不出话来。
“展白,好好活下去。”江芷阑向他莞尔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残破的璎珞圈,放到陆展白手中,“这个璎珞虽然被我摘了玉璧,可到底……很重要。希望你替我带出去。”
江芷阑说完,便决然转身,朝着城内飞快地走去。
“阿阑,不要!”陆展白睚眦俱裂,却苦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抹鹅黄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任凭陆展白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嘶喊,江芷阑也只充耳不闻。
敦煌能绵延数百年的繁荣,绝不只是因为有一个个贤明的城主罢了。若是没有满城的百姓支持拥戴,城主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地位。
吾心安处是吾乡。
从前的敦煌是个让她喜欢的地方,今遭离乱,可她仍旧希望……这里会是那些敦煌子民永远的故乡。
第105章敦煌(四)
敦煌,第八窟,飞天壁。
江芷阑在那一面蒙了红布的石壁前伫立良久,才抬手正了正自己云鬓上插戴的簪钗梳环,然后扯下画壁上的红布,缓缓露出一壁惊艳的画。
壁上画着一名风华绝代的飞天,凌空而舞,怀抱一把精巧的玉石竖箜篌;梳着三鬟飞仙髻,带着髻上饰着许多光彩夺目的珠宝,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的薄抹胸,露出大片如雪的肌肤,项上带着古黄玉璧璎珞,臂上琳琅地带着臂缠金、玉跳脱、珠钏儿、绞银镯,胳膊上挽着的披帛宽大又飘逸,仿佛飞散的云霞;下身则是一条宽大的长裙,质地似乎十分纤薄,隐约可见其间两条修长玉腿与一双纤巧莲足;身周尽是飞花与流云,仿佛置身西方琉璃世界。而那飞天的样貌,竟是比照着江芷阑的样貌而画,十分传神。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江芷阑轻叹一声,拔下头上一支尖利的金簪,照着自己的晧腕狠狠一划,凝脂般的肌肤上立刻便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子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