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修摸了摸后脑勺,不知说什么好——能说什么呢?对于前世之事他的确也是不想记得的,可敖盈口口声声说都是她牵连了他,但平心而论,张耀轩就真的无辜么?
“阿弥陀佛,龙公主,其实你这样做,不光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不知是不是决定跳出红尘之人便格外清醒些,连织萝都望着这二人不知说什么是好之时,玄咫却忽然出声。
敖盈微微一怔,问道:“大师此话何意?”
“若是只想让苏公子知道,大可托梦与苏公子便是了,又何必再给元公子看呢?”玄咫温声说着,“公主原本就是识得苏公子的,绝不会错认元公子。除非……姑娘接近元公子别有目的。”
众人又被这和尚的话惊了一惊。
元阙抬起手肘撞了撞玄咫的后腰,低声道:“我说大师,人家见我长得好,一时将什么张耀轩苏文修忘到脑后偏偏想与我搭讪两句怎么了?何必当众拆穿?人家姑娘脸皮可薄呢!”
人家脸皮薄,就你的厚!比城墙还厚!连镜与聆悦无声地腹诽,面上也露出鄙夷。
很显然,书院里其他学子有此想的还不止一人——长得好看怎么了?苏文修虽然没有那么好看,但人家整个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啊!
织萝嘴角一抽,凉凉地扫了元阙一眼,示意他闭嘴,很快又恢复仪态端方的模样,问玄咫:“那么依大师之见,敖盈公主有什么目的呢?”
“小僧原不是龙公主,自然是不能全知她究竟作何想。不过话头是小僧自己提起的,少不得要斗胆猜测一番。若有不对,还望公主见谅。”玄咫微垂了眼,一派宝相庄严的模样,看得元阙有些牙疼。
敖盈浅笑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玄咫便倏而睁眼,直视着敖盈的眼睛,眉间的朱砂痣仿佛都跟着他的眼神亮了一亮。玄咫认真地道:“听织萝姑娘说,其实公主借着梁夫人的身份时,便是见过她与元公子的。公主乃是天生神族,自然能觉察到他们二人不是普通人。但公主不但没有稍稍忌惮,反倒一定要引元公子来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揭破这方静湖之下的腌臜之事……小僧说得可对?”
敖盈脸色一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张耀轩的怨气却蓦地嗤笑一声,“揭破此事?你这和尚莫不是在说笑话?她为什么要揭破此事?引人上勾的是她,伤人的也是她,揭破了真相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活的不耐烦了?”
玄咫并没有笑,神色却越发严肃,“公主,小僧是否说对了?”
“还以为大师化外之人,看不懂人情世故,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敖盈与他对视片刻,到底撑不住,别开眼去,扬唇笑道:“我原是东海龙女,不但是天生的神族,更是水中万鳞之主,如今却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被锁在不见天日的湖底,做着人神共愤之事,大师以为很有意思么?”
玄咫连忙念了几声佛号:“阿弥陀佛,若有朝一日小僧沦落至此境地,既放不下屠刀,便会将刀锋对准自己。”
众人一叠声地称赞玄咫仁德,只有元阙轻声道:“这和尚假惺惺的,谁叫你拿刀来着?”直到被织萝狠狠剜了一眼,才悻悻住嘴。
那怨气却怪笑一声,“这和尚,说的比唱的好听,每回俗讲都是你登台的吧?我不信了,如有一日你被一群人欺压致死、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你还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声原谅来!”
“张公子原本也可以选择不去考这科举的。”玄咫叹息一声,“若是张公子并不将人言放在心上,何至于种下这样深的执念?”
敖盈却摇头道:“这却是大师看不破了。我在这书院待了这些年,见过的学子太多,他们或许也有家人迫着来读书的,或许也有自己拼了命想来的,但总而言之便是一句——只要能读书能科举入仕,便决计不肯做旁的打算。‘士农工商’叫了千百年,士子才是众人眼中的人上之人,若是有机会,谁又想屈居人下?”
玄咫原本觉得此话荒谬,但又见身后那一众学子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要出口的话又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地堵得难受。
这事原没个定论,个人有个人的看法罢了。
织萝其实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在乎结果如何,最关心的还是方才玄咫问了一半的事,遂插口道:“公主明知那怨气才是万恶之首,怎的先想着了结自己了都不想法子想处置了这团怨气?若是你不在了,他还要不知怎样的无法无天呢!”
敖盈望了那怨气一眼,见他一脸不屑,也只是无奈,“说来惭愧,生平懦弱惯了……”
懦弱?生吞林家满门数十人、吸人元气的时候可不见懦弱呢?织萝扬了唇角,不动声色地道:“公主,劳烦您伸手让小女子一观可好?”
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敖盈也是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来。
织萝在她手腕上虚虚一捻,一条鲜艳的红线便凭空出现在她莹白的指尖。稍用力拽了拽,红线便延伸开去,另一端,却系在了那怨气的腕子上。
“难怪呢!”织萝轻笑一声。
元阙忽然明白她要做什么,连忙扑过来拉住她的袖子,忙不迭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一面念叨着,一面还不住使眼色,示意织萝去看面色发青发黑的通钺。
织萝却仿佛没看到一般,指尖用力一捻,将敖盈手腕上的红线捻断。
“这……这是什么东西?”敖盈很是惊奇。
“世间万灵都会有个泥人替身放在月老殿,由他挑出两个,用红线绑在一起,这两个人便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原来公主不知道啊?”织萝把玩着手上的线头,似笑非笑地说着。
但这句话一出口,围观的学子们都仿佛炸锅一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又胆子大些、外放些的,都已经按捺不住地问起来——这话真的假的?姑娘你怎么能看到月老的红线呢?姑娘能不能帮在下看看今后的姻缘在何处吧?
通钺终于忍无可忍,冷着脸斥道:“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