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的确全然明白了:他早先就向十三阿哥提过八王议政的事,也商量过万一下五旗旗主要求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时,应该怎么办。当时十三阿哥逐一分析了下五旗旗主,石咏记得清楚,如今镶红旗的旗主,正是贾府的姻亲,平郡王纳尔苏。算起来纳尔苏自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被削去了兵权,远离了权力中心,甚至带着福晋去奉天府住了好一阵。
如今纳尔苏有机会进京,唯一这一晚略有些空闲,按照人之常情推断,纳尔苏应当会去贾府拜见元春父母,拜见贾府老太太。
如果一定要从下五旗旗主中分化出一位,眼下有机会分化出的那一位便是纳尔苏。
想到这里,石咏向十三阿哥长长一躬到底,肃然道:“姑父敬请放心,小婿必不辱使命。”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姑父,您也请多加保重!”
十三阿哥无言地点点头,目送石咏一步三回头地出门。
石咏托人给内院如英那里送信,告诉她自己去办些事情,要她自行回家,谨守门户。以如英之聪明,想必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并且安抚家人。
他自己则从怡亲王府借了一匹马,径直奔去了荣国府。一到荣府门外,只见荣府张灯结彩,多少透着些喜气。可是府里应当是人手不足,因此门房那里就只有一名小幺儿在那里蹲着。
石咏出来得急,因此身上只是一身常服。再加上石家一向简朴,石咏身为一个大男人,也向来不喜欢在身上穿戴贵重的衣裳首饰。所以此刻他穿得固然周正,却不见如何富贵。
那名小幺儿见了,还未等石咏开口,就直接说:“我们府上今儿有贵客,上头吩咐了,不见外人。您改明儿再来吧!”
石咏这还没开口,就吃了闭门羹,不过这更坚定了他的判断,纳尔苏此刻一定在贾府上。他当下堆起笑容,说:“我姓石,原本不想扰府上待客,只不过确实有些急事,是要找一下府上宝二爷的……”
他伸手摸了摸荷包,巧极了,荷包里一钱银子都没有。但是早先如英见他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怕他乏,因此在他的荷包里放了两星速沉。石咏直接将那两星速沉取出来托在手里,塞给那小幺儿,道:“上等速沉,意思意思,拜托给宝二爷送个信儿。”
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要是这小幺儿不识货,只认银子可就惨了。岂料那小幺儿将速沉托在手心里闻了闻味儿,晓得不是凡品,就这两星小小的香块儿,价格要比同样大小的银两更贵。于是那小幺儿笑道:“果然跟我们宝二爷一样,雅得很。行嘞,您在这儿候着,我去里头看看,能不能得空给您捎个信儿。”
说话那小幺儿便去了,石咏独个儿在荣府门外等着,顺便瞅了一眼隔壁宁府。早年间宁府的宅子被内务府罚没,后来就还一直没能顾得上整修,因此还没来得及赐给旁的功臣。此刻荣府尚且有灯光有人声,那宁府却只一片死寂,可以想见里面那陋室空床,衰草枯杨的样貌。
石咏正暗自感慨,荣府角门那里“吱呀”一声,却是宝玉探了个头出来,见到石咏,当即笑道:“原来真的是茂行兄!早先听说你去北疆了,还想着是不是门房闹混了,没想到真是你。”
宝玉将石咏迎进荣府,石咏却来不及向宝玉解释任何事,甚至连略诉别来之情的功夫都没有。他直接问:“平郡王在府上么?”
宝玉一怔,道:“大姐夫陪姐姐回来省亲……”
石咏将他打断,道:“事出紧急,我需要马上见平郡王一面。”
宝玉见他面色肃穆,也吓了一大跳,赶紧点点头,道:“大姐夫在父亲的书房。请随我来。”
石咏却拦他:“宝玉兄弟,我有要事,要直接面见平郡王,需要一处安静的静室,必须无人打扰才行!”
宝玉一怔,石咏继续提要求:“还有一件,你就说我是从保定赶回来的,是特为替贾琏来给平郡王传个口讯的。”
他早就盘算过了,他在朝中、在外事上已经算是说得上话的能臣了,可是他在这些宗室王爷跟前,却大约啥也不是。因此他才要先入为主。石咏算到平郡王赶来贾府,除了带同福晋与亲人见面之外,也更盼着能听见些朝中的消息。
贾府之中,如今最能耐的长房去了保定,只余二房在京里,贾政如今在工部庸庸碌碌,绝对不是一个政治敏感之人,而宝玉现在还未补缺,依旧是个白身。所以平郡王怕是很乐意能够从贾琏那里听到些他对朝中风向的判断。
尤其是在这个当儿,八王议政的旧制恢复在即,平郡王头一次与允禩等人合谋,试图干预朝政,在这个当儿,每个人心头都免不了动摇与犹豫。而石咏相中的,正是这个机会,期望能一举切中平郡王的心思,说服这一位。
果然,宝玉将石咏带到一间静室,自去了之后不久,便有一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一掀帘子走进屋来,望着石咏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贾琏兄弟托来传讯的?”
第412章
石咏算得没错。这位兴冲冲赶来的壮年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在贾政处听得耳朵起茧,却又什么关键消息都没打听到的平郡王纳尔苏。
当年十四阿哥还是抚远大将军的时候,纳尔苏是整个西北军中的二号人物,仅次于十四阿哥之下。康熙皇帝遣纳尔苏西去,一定程度上也有借他在军中的人望节制十四阿哥的意思在。
后来康熙皇帝崩逝,十四阿哥被急召进京,平郡王身为宗室子弟,紧随其后进京奔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平郡王老老实实交出西北的兵权与印信,留在京中。国丧一过,眼看着京里也留不住了,便带着福晋去了奉天府,一晃这也是五年过去了。
纳尔苏正值盛壮,鬓边已然星星点点,似乎喻示着他在奉天这几年的颓丧、憋屈与不甘。石咏心中有数,知道若是能有什么驱动纳尔苏来掺合廉亲王所主导的这次“八王议政”,这必定是其中一桩动因。
于是他上前向纳尔苏行了礼,转身给宝玉使了个眼色,宝玉会意,当即悄悄退了出去,将这间静室留给纳尔苏和石咏两人。
石咏随即自报家门,纳尔苏听说过石咏,却从来没有预想到贾琏会请他这样的人过来见自己,于是这一位觑着眼将石咏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是琏二弟请你来见本王的?”
石咏老实地道:“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