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一听,赶紧摇手,说:“她出自扬州林家女学,昔日林大人与我有半师之谊,女学山长是拙荆的旧友,这些女学生,统统都比我矮了一辈……等等,又玠,你问这话,意思是……”
他已经听出端倪了,李卫故意问石咏有没有意思,其实是自己已经先有了意思。
石咏便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李卫早有妻室,此刻问起甄霓,应当是想纳个小星。但是按照石咏的理解,林家女学出来的女孩子,轻易不会委身于人,成为妾室。再说了,当日他在织造局见到的那个甄霓,不仅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带同其他姐妹们一道,钻研新的纺织技术,对市场亦有敏锐的判断。这样的女孩子,嫁人成家,寻个归宿绝不会是她们人生的终点,她们还会有更远大的理想,能做更多的事。
所以石咏对李卫这份心思完全不看好。
李卫却不信,干脆说:“茂行,这样,咱们来打个赌。你这不是要去宁波么?我俩就赌你去宁波回到杭州之前,我能不能纳了甄霓。若是赌输了,我要你赠我一件你所藏最得意的字画,反之一样。怎么样?”
石咏当然同意:“不过,你可得愿赌服输,旁人不愿意,你可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李卫当即应下:“这是自然,我这也是盼着家宅和睦,且我内宅里有个助力。自然一切以甄霓姑娘的意愿为准。你且看我在你去的这几日里,能不能追到人家便是。”
石咏与李卫一言为定,他便踏上了去宁波的水路。
在宁波石咏收获颇丰,宁波几处优良的天然港条件非常好,正式成为通商口岸之后,有不少外国商船停泊于此。而宁波背靠苏浙两省、鱼米之乡,物产极其丰富,再加上运输便利,不少海商都觉得到此也是有利可图的。
但更令石咏觉得欣慰的,是宁波一带,不少沿海居民开始加入到海贸的队伍中,开始成为远洋海商。石咏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只有这样,才能掌握海贸的主动权,将想要出口的商品销售出去,想要进口的产品买回来。若是海商全是洋人,进口出口全凭他们自觉,海关只能被动调控,那便没法儿在海贸上占据主动权。
眼下浙江沿海这一带海贸的唯一问题,便是时有倭寇骚扰海疆,船民们自发组织的抵抗力量与他们频频交手。因为浙江巡抚李卫目前就负责沿海防倭,这件事情正好交给李卫。
石咏在宁波转了一圈,已经有一篇七千字的小论文写完先交到京中去,并且还酝酿了个三万字的大论文准备回京了以后再呈交廷议。
他在宁波收获满满,但是掐指一算,中秋节回京已经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只得去了家信,告诉如英他们,自己大约十月初方能抵京,然后便再回杭州,去看看他与李卫的那个赌约到底如何了。
再在巡抚衙门见到李卫的时候,李卫直接拿了一副仇十洲的《双艳图》赠给石咏,同时无奈地笑着摇头,道:“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石咏一见李卫这副样子,忍不住好奇,将李卫向甄霓求亲的前后经过一气儿都问了,问完之后少不了大笑。李卫自然也难免是一副又好笑又尴尬的表情。
原来李卫向甄霓求亲,想纳她为妾,被甄霓直接婉拒,说她眼下实在没有嫁人的心思,如今她只想将织机的事情好好办妥,浙江制出了最现今的织机,巡抚大人的脸上难道不也有光么。而李卫所赠的一应聘礼,也都被甄霓退了回去,说她实在不缺这些。
更要命的是,甄霓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认得了李卫夫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与李卫夫人处得极好,李卫夫人一定要认甄霓做干女儿,还掏了体己银子资助甄霓研制纺织机。
这认了干女儿之后,李卫还有什么脸面来纳人家?
“你不懂,这世上好不容易有个姑娘站出来,说她再也不愿仰人鼻息地过日子,要按自己的心意过活。所以像我们这样做不到,也没胆子去做的妇道人家,自然是心痒痒地想看看,世上是否真有这样的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李卫夫人对自家丈夫这样解释。
第398章
石咏忙完在南方的一应差事,乘舟回京。路过金陵时,他特地去拜望了郑板桥。这一次总算是没有扑空,见到了郑板桥,并且亲口将五凤的消息带到。
郑板桥万万没承望这么些年以后,石咏还特地给他带来了五凤的消息,念及旧事,一时感激涕零。他也早知石咏之弟石喻高中榜眼的消息,当下一再向石咏恭贺。
虽说郑板桥蹉跎多年,依旧没能中举,甚至比他小很多的石喻都已经中了进士了,可是郑板桥却没有什么怨天尤人的心思,安安稳稳地一面作画养家糊口,一面温书,等到乡试年就去尝试着考一下,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自己也知指望不大,心态反而放平了。
石咏见板桥如此,只得安慰他:“阁下四十岁之前,必定能中!”
他想,无论如何,应该给板桥一点希望。石咏记得中国古代美术史上的人物介绍,郑板桥是雍正十年中的举,乾隆元年中的进士。在石咏看来,以板桥的才学,和这份越来越稳的心性,高中是迟早的事。
郑板桥听见石咏这么说,记起当初在的扬州初识时的往事,大笑着谢过石咏的“铁口直断”。他托石咏进京后若是有机会见到五凤,代为问好,这在石咏是举手之劳,无有不应的。
在金陵别过板桥,石咏继续延运河北上。将到通州之时,他那篇关于宁波通商港口建设和加强“自主”海贸的三万字大论文也已经写完了。正值李卫新官上任烧三把火,上疏议浙江防倭之事,石咏见了邸报,便一起将大论文通过驿马往京中递去,自己则收拾收拾准备归家。
这日到了通州码头,石喻来接。兄弟两人已经数月未见,此刻重聚,自是欢喜。石咏豪迈笑道:“走,上马,回家咱们好好叙叙!”岂料石喻却没有带马来接石咏,而是带了两驾大车。一驾放行李,另一驾正好兄弟两人说话。
石咏看着石喻的安排,便知道石喻有些话要在路上说,车驾上不怕隔墙有耳,是说话的好去处。他不动声色,装作感激地道:“二弟真是周到啊,晓得大哥一路赶路辛苦,备下了大车,正好我困得很,可以在车上睡一会儿。”
于是两人将石咏的随行物事拾掇齐整,便一起上了其中一驾车驾。车驾行驶起来车辙声轧轧,即便是车夫,也听不见兄弟两人在说什么。石喻便在石咏耳边轻声说:“孟家那位,已经没了。”
孟氏正是抵达杭州那前后没了的。当时她被人逼着交出手上那一本记载着百官通过锦官坊向年羹尧行贿的册子,孟二夫妻两个背叛了孟氏,泄露了孟氏的行踪。孟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便偷偷放出消息,邀那些奇货可居、想得到册子的人上门。这个消息自然也被不愿意册子曝光的官员们听说,也与同一时间赶着上门,要阻止孟氏转让这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