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一人卧在榻上暗想:这竟是他修文物一来,遇上的第一件附着了男人魂魄的古物件儿。此前他遇上的,都是“小姐姐”,唯二不是女性背景的文物,一件是那只实诚无比的南朝鼎,另一件这是热情洋溢的“西华”,这两只与他交流起来,都不带任何性别特征,甚至“西华”格外活泼,性情像是个孩子。
所以,案上这颁瓟斝,和它背后的灵魂石崇,是石咏头回遇上的“老哥哥”。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老哥哥的原身是一名男子,所以这颁瓟斝一上来就显示了极为强势的个性,而且还带有些“魏晋风骨”,歌哭无常,想醉就醉,想哭就哭……
石咏:看来还需要磨合啊!
第二天,石咏早早起身的时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映在他东厢的窗沿儿上,正巧照亮了他桌上那只颁瓟斝。杯身上那片后补上去的琥珀被阳光映得透亮,连带颁瓟斝原本紫色的杯身也显得越发光润。
石咏对他修补的这件器物还是相当满意地,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中端详,不防对方突然吱了一声,问:“你是哪位?缘何邀我石崇到此?”
总算承认了,自己就是石崇。
石咏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位总算是正常起来了,连忙将自己的名姓说了,对方“咦”了一声,说:“你也姓石?”
石咏“嗯”了一声,心想,在这个时空里,他这个石姓乃是从满姓瓜尔佳氏改为汉姓的,但是在以前那个时空,他就只姓石,没准儿还真与石崇有那么一点儿亲眷关系。
“这个,对不住啊,我得上衙当差去了。”随口聊了两句,石咏便表示,他是个对待工作严肃认真且负责的人。
“带上我,带上我!”石崇喜孜孜地说,“本家兄弟,怎能不照应一二?”
石咏则脑后都是汗,心想:老兄,差一千四百多年呢,谁跟你是兄弟。
不过恰好石大娘给石咏做了一只新的荷包,荷包刚好够盛下这只颁瓟斝,再说石咏以前有带文物出门的习惯,知道这样可以让文物更好地熟悉并融入当代社会,有利于他们自主抉择,按自己的喜好决定去向。于是,他与这只石崇的酒杯约法三章:“第一件,头一天出门,有什么疑问,一概晚上回来再问!”
“这个行,我就默默看着,不着急问你。”石崇满口应下。
“第二件,不要在我当差的时候突然招呼我……那样,容易出事故。”石咏想起了他上回险些从西华门上摔下来的“惨案”。
“切,你是个汉子,又不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我为啥总要招呼你?”石崇不屑地回答,觉得石咏真是杞人忧天。
石咏暗暗舒一口气:这位,看起来还真是笔直笔直的啊。
“第三件,”石咏实在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了,只能随意说,“可不许再哭了,你昨儿个哭得老难听了。”
石崇:这个……
于是石咏整饬了衣衫,腰间系着个簇新的荷包,准备出门。他在东厢门口遇见石大娘,向母亲问过好。石大娘则满意地看着儿子将她亲手做的荷包鼓鼓囊囊地盛满物事,佩戴在身上。
“那位是你娘?”
石崇小声问。
石咏僵着脸不答话,向母亲告辞之后,自管自招呼李寿,两人一起出门。
“哦,我知道了,回头一起问。”石崇笑道,“你这小子,还挺会给自己设规矩的。”
石咏心想:那不然呢?
若是有人见到他总在对着个荷包自言自语,难道不会认为他有毛病么?
如今西华门门口的侍卫都知道内务府营造司的石主事有个嗜好,喜欢站在西华门外下马碑前喃喃自语,就是那时候惯着“西华”,陪它聊天,惯出的毛病。
石咏走到正阳门,与李寿告别。这次石崇很乖觉地没有吱声。
石咏则继续向北溜达,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西华门跟前。他惯例来到下马碑跟前,向“西华”打了声招呼。
“早啊西华!”
“西华”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早安啦,您呐!”
这回石崇实在是没忍住,惊讶地问:“石咏,你在和谁说话?”
没想到,这话让“西华”也给听见了,激动地问:“这是哪一位大锅?”
石咏忍不住伸手去揉揉眉头,他实在是没记起这茬儿,“西华”和石崇的颁瓟斝都是他修的“文物”,所以理应能够相互沟通。想当年,武皇的宝镜,卫子夫的金盘,和杨玉环的香囊,也是拉上他就能打一桌麻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