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拿眼瞪他:“石兄弟,这么笑哥哥,可不够义气!”
这位是明知自己不爱读书,所以才听明白了石咏吃惊之余的弦外之音。
“是这样的,舍下有位表亲,年方八岁,从扬州过来,寓居京中,”贾琏简单向石咏解释了他来琉璃厂的缘故,“家祖母前日接到扬州亲长的书信,说是想将那位表亲接回扬州去。正巧那位亲长酷爱诗书,古籍珍本。所以列了个长单子,想托人在这边的旧书铺子寻一寻。”
说着,贾琏一摊手,说:“如今家里就我最闲,家祖母便打发我出来,到琉璃厂来看看。”
这桩事情说来也简单,只要将单子送去旧书铺子,命伙计对着单子寻就是了。因此贾琏跑的这腿毫无难度。
然而石咏听了,却大吃一惊,表亲、扬州、亲长……这,这不是武皇的宝镜成天惦记的那位么?
他一拉贾琏,赶紧问:“二爷,府上那位尊亲,敢问可是染恙?”
若是石咏记得不错,林黛玉从京中回扬州,乃是因为其父林如海身染重疾,才将女儿接回去的。石咏虽然算算觉得时日不大对,可也经不住吓了一跳,所以才有此一问。
贾琏赶紧“呸呸呸”了几声,说了句“童言无忌”,奇怪地看着石咏,说:“你这是从哪儿听混了的消息?若是亲长染恙,我还敢在这儿悠哉悠哉地挑古籍么?”
石咏一想也是,赶紧摸着后脑,“嘿嘿”地笑了两声,只说是听岔了。
贾琏也不与他多计较,脸上稍许露出几分郁闷,说:“回头送我那位表亲回南,家祖母也说了,要我跑这一趟的。”
石咏一听,立即又想岔了,连忙问:“琏二爷几时动身?是待这些古籍置办齐全了,就立即准备南下么?”
他的思绪已经飞得很远。若是林黛玉现在就要动身南下,那他岂不是就剩这几天的功夫,得赶紧去想法子将宝镜送到那位的身边了?一瞬间,石咏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得赶紧去家里把宝镜取出来,趁贾琏置办古籍的功夫,将宝镜混塞在这些书籍里送到贾府去。
“咳,你这小子,想啥呢,难道还盼着你哥哥我这么冷的天出远门不成?”贾琏故意板起脸,“对不住,不会如你的愿,家中表亲虽然很想回南尽孝,无奈家祖母怜惜,说是眼见着天冷了,不让上路,一定要等过了正月十五去,再送我那位表妹回去呢!”
贾琏又回头,冲那旧书铺子努努嘴,说:“今儿置办的这些古籍珍本,则是要先随着年礼一道送到扬州去的。”
石咏心里暗自吐槽,拦着不让人回家过年,贾府那位老太太,也真是槽点满满那!
不过他也暗自庆幸,幸亏问清楚了,没把武皇的宝镜就这么混充塞在古籍里。若是宝镜先被他这么着稀里糊涂地先送去了扬州,回头再遇见了还不知会把自己骂成什么样子。
贾府院子东北角有一处小院落,名叫梨香院,原是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来间房舍。
此刻林黛玉正披着一件素色羽缎对衿褂子,立在梨香院门口,望着天上落下的些些雪珠子,听着眼前屋舍里的笑语声声。
在一众女眷的说话声中,宝玉的笑声听来尤为清晰。
“我来得不巧!”林黛玉扶着身边的丫鬟,笑道:“走吧,这么冷的天,也免得你紫鹃姐姐惦着。”
陪着黛玉过来的小丫鬟是雪雁,年纪尚小,一团孩子气,偏过脸问自家主子:“姑娘,咱们不是来探病的么?”
这怎么门儿还没进呢,就转头先回去了呢?
黛玉已经转回身,笑道:“既然他来,我就不必来了。”
雪雁似懂非懂,但自家姑娘发了话,她自然乐得听从。天这么冷,姑娘回去也好,回头免得她来回跑着送手炉子。
一时黛玉回到贾母房中,贾母尚未用饭,正等着两个玉。
有婆子过来禀报贾母,只说宝二爷在薛家姨太太那里用饭,贾母怔了怔,看了立在下首的王夫人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吩咐开席。
贾府三春都在,并黛玉四人陪着贾母一处坐了。李纨在一旁捧杯安箸,王夫人进羹。进羹之后,王夫人在下首坐下,陪着一同用饭。李纨则立在案边布菜。
原本凤姐也该来这边立规矩的,然而她如今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近来稍许有些不舒坦,贾母与王夫人就打发她早早去歇着,只管在自己屋里摆饭。
待到众人都用过饭,饮过茶,贾母才将黛玉叫到身边,细细问起她在荣国府的生活起居,一应琐事。黛玉一一都答了。贾母心中未免有些怅惘,问黛玉:“玉儿在京中住得可曾习惯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心的?”
老人家实实是不明白,外孙女儿在自己身边住着,府里那么多孩子在一处玩耍岂不是热闹?女婿为什么一力坚持,一定要将人接回扬州去?
偏生如今贾家要靠着两淮盐税来填补昔日任上的亏空,离不得女婿的“关照”。贾母纵使再舍不得,也少不得遂了林如海之愿。
黛玉通透,听了贾母的话,便知老人家心内不舒坦。她只开口缓缓开解:“老太太,这边府里极好,大舅母、二舅母、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对玉儿都照拂有加,姐姐妹妹们又是极友爱的。”
贾母殷殷望着她,盼她自己能说出想留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