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红英一时心潮澎湃,又差点泪如雨下,想过去认,但记得父母交代过,来了边关万一真碰到大伯,千万要装作不认识。
于是她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心里默默煎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步就不由自主来到了赵菀香这里。
听见赵菀香喊她,她下意识想逃,但最终还是攥着衣角走了过来,低声道,“菀香姐……”
赵菀香仿佛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把铺盖卷往她怀里一塞,回头对何大姐说道,“你就不用过去了,在家照看大花和小虎子早点睡觉吧,我和红英结个伴,把东西送过去就行了。”
然后叫范红英,“走吧。”
“菀香——”
何大姐急得喊她名字,赵菀香却头也没回,迈开步子走得飞快。
何大姐最终看着她背影叹了口气。
路上,范红英紧紧抱着沉甸甸的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鼻腔里发出了小小的抽泣声。
赵菀香能感受到她心情,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放慢脚步提醒道,“红英,好好走路,小心摔着。”
范红英平时性情直爽,爱打抱不平,要不然那天也不会碰到沈奉后,就毫不客气地问他,胡文丽欺负赵菀香,他到底管还是不管。
她并不是个矫情的人,所以很快强迫自己收起眼泪,只是看着眼前新崭崭的被子,心里感动之余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
她最终吸了吸鼻子道,“菀香姐,谢谢你,我……”
“你话说早了。”
赵菀香打断她,一脸正经,语气也十分官方,“沈连长为了队里有好的收成,不惜从隔壁镇把范教授借调过来,为打造水稻试验田做好技术指导,我们作为队里的一份子,更应该有力出力,相信不久这块试验田就会变成高产田,到时候每个人都能多吃碗大米饭!”
范红英虽然年纪小,但出生在这个年代,耳濡目染,怎么可能没点政治觉悟。
何况队里每天晚上都开大会,隔几天就有“学习班”。
她一听这话就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旁边经过的人,中气十足地附和道,“对,我们伟大的领袖说过……”
“好了。”
赵菀香扭头看经过的人走远了,就打断她,挽过她胳膊道,“你也别难过了,沈奉已经决定让你大伯做技术指导,以后建大棚,观察水稻长势的活儿都需要他,他可得在这边留着呢,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偷偷照顾他。”
范红英眼泪又涌上来,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水稻田,简陋的草房刚刚盖好,范教授佝偻着背在给自己铺稻草,旁边放着一只吃过的空碗,应该是刚吃完谁给他在食堂里打的饭。
外面除了沈奉,还站着几个小干部,正商量着晚上开会的事——既然建造大棚的项目可行,那就得着手准备前期事项了。
沈奉临走前跟赵菀香打了声招呼,赵菀香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提醒他晚饭还没吃,只能默默目送他走远。
范红英这时才抱着铺盖卷和生活用品钻进草房。
范教授察觉有人进来,下意识停下手里动作,转过身低下头,一副任人批评的模样。
范红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当场落下泪来,嘴唇有点哆嗦道,“大伯,是我啊,红英,范红英。”
范教授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茫然。
范红英想起他大伯出事的时候,她才十一岁,转眼七年过去,她长成大姑娘,他已经年过半百,即使面面相对的是血脉亲人,也一眼认不出来,就心酸的不能自已。
草房外,赵菀香正打算回去,留给那对伯侄畅诉的空间,就听见里面传来范教授苍老的声音,“红英,是你啊红英。”
两人紧跟着好像抱头痛哭起来。
赵菀香鼻子不禁发酸,踩在田埂上加快脚步离开,暮霭沉沉里,一阵风带来林子里发出的簌簌响声,仿佛在她耳边留下了一阵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