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将手拿下去时,闻湛终于抬起头了。
他睫毛沾着汗水,更显浓密鸦黑,在眼底投下一片怯怯的阴影。
陆云初对他展颜一笑。
他眼里的惶惶终于散尽,提起嘴角,学着她的表情,还给了她一个生疏又讨好的笑容。
或许是小佛堂里的光线太昏暗,只有惨淡的月光投进来,以至于陆云初觉得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拍拍衣裳,站起来,对闻湛道:“走吧,我让下人打点热水来,你洗漱一番。”
闻湛立刻垂下头,刚刚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不见,指尖搓搓衣袖,想要掩饰不安。
陆云初说完这句话就品出不对劲儿了,转身,果然看到了闻湛这幅模样。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身上难受吗?”
闻湛喜洁,当然难受。他不懂陆云初问这句话的意图,试探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我让人准备热水是为了让你洗漱,洗干净了就不难受了。”她很难想象闻湛是有多的战战兢兢,才能连这么简单的话也会错意。
所幸她有足够的耐心,愿意解释给闻湛听。闻湛反应过来,先是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后又变得羞愧。
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很怕给陆云初添麻烦。
陆云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他,要让他自己慢慢体会到她的心情,于是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牵着他的袖口:“走吧。”
她牵着闻湛的袖口,闻湛落后她一步,放缓步伐跟着她,让他们的距离保持到合适的位置,足够她把自己的袖管拽起来的同时又不会太费力。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低头看着陆云初攥住自己袖口的手,任由她拉扯着他前进拐弯,嘴角终于悄悄地翘了起来。
陆云初来到院门口,吩咐丫鬟打热水供她沐浴。丫鬟动作利落,很快把热水备好。
闻湛早就难受得不行了,立刻脱衣沐浴,连换洗衣裳也忘了拿。
幸好陆云初还记得,替他去拿干净衣裳。一打开衣柜门,入眼全是暗色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法子给他添置一些柔软的浅色的衣裳,他皮肤白,骨相清俊,穿浅色一定很好看。
等她拿出暗色衣裳时,忽然想起了他今夜躲在柜子下面的模样,哪怕一丝光也会让他惊慌失措,或许这种暗色就像黑暗一样能给他安全感,让他可以将自己藏匿起来。
陆云初摇摇头,叹了口气,闻湛明明是一个脾性温柔的人,可总有无数种办法让人无可奈何。
水声哗啦哗啦响,屏风上透出影影绰绰的影子,陆云初走近,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房:“把衣裳给你放在这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是木瓢落在水面的声音,想必是闻湛没有将其拿稳。
不知为什么,陆云初脑海里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画面,大约是蒸腾的热气熏得苍白的皮肤透粉,湿漉漉的发,颤巍巍的手,下意识缩紧的肩胛骨,和一只陡然被抚摸脊背而炸毛的猫。
陆云初轻咳两声,抛开脑海里的画面,转身去了厨房。
闻湛还没喝药,刚才又吐过,总不能让他空腹喝药。
夜里须少吃不易克化的食物,吃粥是最佳选择,但闻湛吃了很久了,陆云初希望能给他做出点花样来。要说又清淡又有滋味的食物,陆云初的目光瞄准了粤菜,不如就做生滚鱼片粥吧。
广东人的饮食审美更注重清与鲜,常人听来寡淡的食材在粤菜里也能做出原汁原味的精巧,美妙的口感与味道在他们看来缺一不可。白粥要熬到滑烂,几乎看不清米粒,只有若隐若现的米花,舀起来能挂勺,倒入碗里有轻微的闷响,那是熬出胶质的粥底与瓷碗的碰撞声。
在猛火的快煮下,白粥咕嘟冒泡,下鱼片,离火,让余温将鱼片烫熟。此时这锅简简单单的清粥融合了火锅的特性,跟涮羊肉似的,可以涮烫很多荤食,但比火锅更清淡、更原滋原味,鲜甜清爽。
陆云初深吸一口香气,不得不感慨中国人民的智慧,怎么可以想出这么精巧的烹饪方法,清而不寡,一辈子也不会吃腻。
厨房里香气弥漫,白雾缭绕,太适合这静谧寒凉的夜了。
现代深夜外卖也能点到生滚鱼片粥、生滚牛肉粥等等,但是始终少了现做出来的滋味。就拿生滚牛肉粥来说,下入牛肉,在粥里涮一会儿,薄薄的肉片短时间内由生转熟,鲜味被粘稠的米浆紧紧的包裹,肉片被滚烫温度收缩的同时,醇厚的米浆渗透进了牛肉的肌理里,吃起来又嫩又鲜,还带着独天得厚的米香。
只可惜没有牛肉,陆云初琢磨着,得找时间去薅闻珏的羊毛。
她端着生滚鱼片粥回厢房,闻湛已经洗完了,靠在火笼旁边,正在烘发。在橘色火光笼罩下,整个人身上都透如烟似雾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