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征眸心湛了湛,最终只是淡垂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就行了。”沐青霜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檀木盒中的银镯与指环后,轻轻将盒子盖好。
原来银饰中少了银腰链,并非贺征不懂利州风俗。正是因为懂,才特地避开那一件。
他不要她等,他愿她一直都是心无挂碍、野烈飞扬的沐家大小姐。
贺征怔怔看着她,良久后,薄唇微翕,似是有话要说。
沐青霜抬手制止了他:“我这会儿不想和你说话,暂时也不想听你说什么。有些事我得独自捋捋,回你院里去吧。从接兵帖到入营,少说还有十日,十日内我必定给你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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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贺征赶回他自己的院中后,神情恍惚的沐青霜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后门,沿着碎石小径走向织坊。
身后有四名护卫立即跟上,却被她寒声摒退。
天色已墨黑,织坊内空无一人,只有大大小小几十张踞织机整齐摆在织坊大屋中。
她走到自己用了半个月的那张踞织机前,拈起那条织了一半的同心锦腰带。
她举目看了看一旁的剪子,最终却还是将那腰带又放回原处,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满室昏暗模糊了笨拙的手艺,白日里瞧着还丑兮兮的半条梅子青同心锦腰带,在仲夏傍晚的夜色里竟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她舍不得。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全没察觉有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没进了身后那间织坊大屋。
步出织坊后,沐青霜脚步缓慢地上了对面的破林,一路行到顶上那出不大不小的积水潭。
她在谭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望着水面的月影出神。
若有谁要问沐青霜究竟心仪贺征哪一点,她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相识相伴至今已近十年,虽贺征一直不愿松口认下“沐青霜的童养婿”这身份,可从她总角稚龄到如今豆蔻年华,他始终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小时她是个后知后觉的小姑娘,到了母亲的第三个祭日,才明白兄长口中的“娘亲去天上做神仙了”意味着什么。她哭着推倒所有试图过来安抚自己的家人,独自从小门跑出来,要往后山祖坟去,中途却失足跌入这潭中。
冬日寒天,水面漂浮着碎碎薄冰,刺骨寒凉将她没顶,仿佛有一只力大无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妖诡巨手自水底探上来,死死拽着她的脚踝。
被救上岸时,她睁开眼,在围着自己的所有人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贺征。
所以她从不怀疑,在这个少年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
当年她答应母亲就回贺征,在母亲过世、父亲迁怒时,又强硬将他护下,从不吝啬与他分享自己的一切,甚至想过若他愿为自己留下,她会把将来父兄交给自己的沐家明部府兵全给他。
在旁人看来,沐青霜与贺征之间,一直都是前者慷慨情重,后者冷淡受之。
可她很清楚,她敢对贺征那样慷慨,不过源于那些都只是她所拥有的一部分。她给他再多,也不会一无所有。
而贺征遭逢战乱流落至此,双亲亡故、族人尽散,孑然一身的少年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条命。
当年他毫不惜命地跳下水去救她,还给她的,便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他从来,就没亏欠她什么。
不远处想起悉悉索索的动静,打断了沐青霜纷乱伤感的思绪。她慌乱地以掌拭泪,凝了面色回头:“叫你们不许跟……”
“青霜姐,是我呀!”沐清霓摆动着短手短腿,吭哧吭哧小喘着朝她走来,“我是你的头头,不许这么凶对我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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