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嫣然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这里曾是她的故土,她生于此地,本该长于此地,若不是后来生的事情,她的一生原本都将在这里度过……
如今这里早已成了人人畏惧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及的禁忌之地。
赫连嫣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身心的不适于抗拒,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摸索找寻,一草一木,寸土都不放过。
每走一步,她都控制不住的想要转身逃跑,可是,她不能逃,她有一定要做的事,她有必须要报的仇。
原来那毒药的源头竟然在这里,难怪连她秘制的“续命丹”也起不了作用。
赫连嫣然已经很久不曾体会过弱小的感觉了。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墙皮自己迈出下一步,没走几步,便已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忽然,眼前飞快的闪过许多画面,刀光剑影之中,满目血红。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声仿佛要将耳膜冲破。
曾经的宁静祥和之地,却在那一日化为人间地狱,刺目的血光甚至将天空映成了鲜艳的红色,漫天的血气冲破了禁制,族人们四散而逃,杀戮者紧紧追赶。
年幼的她只能没命的跑,来不及看眼前的路,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慌乱的心跳。
那种随时可能会被抓被杀的巨大恐惧直到多年后依旧能令她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孱弱无力,命运未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惊恐的胡乱奔跑,寻找一条生路。
慌不择路的她不知疲倦地跑啊跑,直到闯进了那片终年盛开的梨树林。
清风拂过枝头,吹落花瓣无数,年幼的她愣在原地,被纷纷扬扬的美丽花朵迷了眼。
然后她就看见落英缤纷中自远处走来的青衫少年。纵使隔了那么远,她却仿佛闻见了他衣襟上永远散着的刚刚洗过的好闻味道,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腰间弯刀微微晃动,一瞬间,所有的慌乱与恐惧皆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景象如雾气渐渐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原来,她方才陷入了幻境。这里的怨气随着时间愈浓烈,即便是她,若不时刻保持警惕也极易被惑乱神志,困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之中。
“阿伤,你看,没有你在,我是何等的脆弱凄惶;而因为你,我又能怎样的无畏与强大。”
她对这里依旧感到恐惧,但她不会再逃,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少年早就不在了,她已经无处可逃。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让她依靠,她只能靠自己。况且她的肩上还扛着赫连一族,她也终于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赫连嫣然微微仰起头,闭目掩去眸中的哀伤。她深深的吸一口气,低下头抚摸从不离身的弯刀,微笑着念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剑法口诀,继续迈开脚步。
不知又走了多久,赫连嫣然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的身上布满小树般浓密尖刺的毛虫以及其所在之地方圆一里内它们唯一不吃也不靠近的草叶。
赫连嫣然小心翼翼的捉了两只毛虫装进盒子,又采了十几颗完整的草株放入袋中,与盒子一并贴身放置妥当,开启了漫长又艰难的返程之路。
……
白盛再见到赫连嫣然之时,已是五天之后。
自从赫连嫣然为他戴上了无事牌,他的毒便再没作。虽然之前在蛇毒的一直下,毒的症状有所缓解,可仍旧折磨着他。
可是这几天,他明知已经作,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相反,整个人似乎都有了些精神,甚至开始感觉到饥饿,也能够张口咀嚼食物而不是只能吞咽看不出原形的粥羹了。
白盛心情大好,虽然身体仍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他还是想当面向赫连嫣然道谢。
可是一连几天,赫连嫣然都没有露面,他以眼神询问过烟波,得到的回答是她外出为自己寻药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白盛闻言,心下雀跃又感动,每日里翘盼着赫连嫣然出现。烟波见他仰头仰得费劲,便为他垫高了枕头,方便他望向门口。
有次赫连硕刚进门,就看到皇子殿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期盼又深情。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赫连家主也不禁吓了一跳,还担心皇子殿下是否被毒药伤了脑子。
还没等他开口却见白盛在看清来人是他后嫌弃地偏了偏头。赫连硕忙上前行礼问安,白盛的反应却有些冷淡,家主大人立刻开始反思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以至被如此不待见。
过后才从烟波口中得知了缘由,却哭笑不得。亏得他惦记着姑姑临行前的嘱托,每日殷勤的前去探视却次次遭人冷眼,他还苦思冥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原来问题根本不在他身上。
这天,正由烟波伺候着大快朵颐的白盛,看见一道人影踉跄着走进屋子。衣衫破损,髻微乱,面色略带乌青,眼耳口鼻处隐隐有残存的干涸血迹。
怎么看都应当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可偏偏这人是赫连嫣然,竟能丝毫无损原本出尘绝世的风姿。
白盛看了看她,又回忆了一下与她初见时的自己,嘴里还没咽下的珍馐佳肴瞬间失了鲜美,味同嚼蜡。
赫连嫣然眼中闪着与往日不同的神采,她淡淡一笑,道“殿下,民女回来了。”
“殿下的毒,很快便能解了。”赫连嫣然的话语缓慢而坚定。
白盛誓,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人生前二十年里最美妙动听的天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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