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珍头也不抬,坐在床边弓着背垂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沈何启在何令珍面前蹲下来,侧头朝着天嬉皮笑脸探过去看母亲。
没料到一滴滚烫的水滴砸到她的脸上,稍倾凉了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淌下去。
意识到这滴水是什么东西以后沈何启慌了神,笑意凝固在脸上片刻后隐去,惴惴不安地伸回脖子,手去拉何令珍的手,轻声叫道:“妈妈……”
何令珍毫无反应。
“妈妈,你那个病人的孩子不是他的,跟他没有关系……”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何令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他这么告诉你的?既然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为什么作为家属和我谈话?”
沈何启不好说实话,又一时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有苦不能言,一顿支支吾吾。
何令珍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现在想想,自从生下你以后,我就好像一直在为你而活。我什么都原谅了,原谅你奶奶,原谅你伯伯婶婶,甚至原谅……我毫无尊严骨气地妥协,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是怎样硬气的一个人,我死都不会想到后来我会有这样放弃所有骄傲的一天。因为我不忍心让你吃苦,我想让你快快乐乐地长大,想给你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你是妈妈的全部啊沈何启,你知不知道……”
她几乎说不下去,颤抖着,双手捂住眼睛试图逼退涌流的泪水,许久才又开口:“你要什么,但凡我能力范围内一定成全你,我只想你高兴,我想为你撑起所有,让你无忧无虑,虽然没有能力让你做一个富二代,可是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你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有让你洗过一餐碗、扫过一次地,也从来没有强求过要你考多高的分数,找高薪的工作,我更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找一个多优秀的丈夫。”
“我不想要你多孝顺,不指望你体会我的辛苦,我拼命为你挡风避雨,可是你怎么可以到别人手里委曲求全,丧失自我,那我这些年所有的牺牲和退步算什么,我想不通,我是不是半辈子都在白忙活。”
正是因为知道母亲雷厉风行,心高气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沈何启的认知里,一旦让母亲知道父亲出轨,这个家就散定了。所以发现事情之后沈何启的第一反应是隐瞒。谁曾想到母亲早已知晓了一切,并为了女儿亲手拗断了自己一身的傲骨,甘愿困于满目疮痍的婚姻废墟中画地为牢。
“妈妈。”
何令珍只是双手掩面。
“妈妈,他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他学习很好,很善良,很孝顺,还会赚钱,他打游戏也很厉害,什么都好,对我也很好。”
何令珍仍然不为所动。
沈何启蹲累了干脆坐到地板上,手机塞在臀后的口袋,硌着不舒服,她把手机拿出来,顺便看了看日期,与其说是在告诉母亲,不说如是在自言自语:“再过八天,我就喜欢金铮整整九年了。从军训的第一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
继叶洋之后,沈何启第二次向他人坦诚这段感情。
这句话终于起了作用,何令珍迟疑着放下双手,红肿的双眼怔怔地看过来。
“在他之前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之后也不会再有。毕业以后我有六年没有再见他,我本来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他永远都不会是我的,但是他居然说他也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妈妈,和他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感到幸福和快乐。我真的好喜欢他。”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是他,我只能是一个绝情断爱的废人。”
何令珍又是两行泪垂下。她一直以为她的女儿心智发育不成熟、情感认知有严重缺失,殊不知在她不知道的漫长时光里,她以为自己护在温室里那多万无一失的花朵,默默经历情伤、又独自舔舐伤口。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沈何启一愣,下一瞬眼睛亮起来:“他叫金铮。黄金的金,铮铮铁骨的铮。”
*
下楼关门前,沈何启不放心地叮嘱沈耀荣:“爸爸,你待会别为难他啊。”
“小畜生!你怎么现在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沈耀荣被她气得半死,“到底是谁养了你二十五年,你个没良心的……”
沈何启尴尬地笑一笑,关上门逃了。
留沈耀荣一个人在客厅持续碎碎念:“我偏要为难他!什么玩意儿!”
何令珍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厨房准备水果摆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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