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姨和接沈画过来的司机都站在边上,焦急地等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终于等到沈画收手。
朱阿姨才敢问:“沈大夫,怎么样?能诊出什么吗?”
沈画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脾胃该是大伤过,寒气蕴蓄于胃,久聚不散,致胃失和降,气逆而上……老太太在制冰厂工作过吗?还是别的什么特别寒冷的地方?”
朱阿姨连忙点头:“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藏区当兵,有次为了追一伙越境分子,老太太跟队友走丢,又遇上暴风雪,老太太制服了两个落单的越境分子,自己受了伤。零下二十多度,老太太和那两个越境分子在暴风雪里待了三天,老太太身上为数不多的吃的给了那两人,她自己就靠吃雪,一直顶到队友找到她们,可能是跟这个有关?”
沈画点头:“应该是了。另外,老太太在那个年月应该也受了不小的委屈,老太太性格刚强,受的委屈全都憋在心里,以至于郁结之气遍布整个肺腑。但从那个年月过来也已经很多年了,老太太生活顺畅,郁结之气应该会消散不少……老太太第一次发病之前,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朱阿姨一愣,抿了抿唇,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太太当兵出身,没什么文化,一直都喜欢文化人。老先生是书香门第,学识渊博,但碰巧遇上那个年月,老先生一家因为跟海外有联系,被揪住不放。”
“老太太脾气爆,一直都明里暗里帮老先生一家,后来老先生也许是感动也许是什么,提出要跟老太太结婚。老太太也知道,跟她这个又红又专还立过大功的战士结婚,对老先生一家来说才是最好的保护。就答应结婚。”
“结婚后,俩人互相迁就,日子也是和和美美。”
“可那个年月,老太太的身份也不是绝对有用的,形势最严峻的时候,那些人还是把老先生抓出去剃阴阳头……”
“老太太去救人也被扣下,逼问老先生一家通敌卖国的事,全都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诬陷。老太太当然不会认,那些人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各种……羞辱老先生。”
“老太太当时还怀着身孕,都五六个月了,被折腾到流产……那些人也怕,毕竟老太太还有功在身,真要弄出人命也不是一句半句能交代的,就把老太太和老先生给放了。”
“但后来每次游街,都还要拉上老先生。”
“老先生叫老太太别再出面,他被拉去斗一下也没什么,老太太的脾气再犟,可为了两家人,也只能忍,忍着。”
“后来那段时间过去,老先生一家也被平反,还被特聘成了大学教授,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夫妻俩总算苦尽甘来。”
“老先生年轻时候受罪太多,身体不是很好,长期吃药,后期更是卧病在床。老太太一直陪着老先生走完最后一程。两人真是互相搀扶着过了一辈子,一次都没红过脸。”
“老先生去世,老太太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朱阿姨说着,忍不住抿唇,言语有些吞吞吐吐:“后来,在老先生葬礼上,又出了变故……”
沈画道:“可以不用说这些。”
只要印证老太太在第一次发病之前,生活的确出现了重大变故就可,这就是老太太发病的病根。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咳,咳咳……”
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
朱阿姨连忙走到床边:“老太太是不是吵到您了。”
老太太摆摆手:“扶我坐起来,先前也就是胸口的气一下顺了,不打嗝了,我这浑身都放松下来,闭眼睛睡,实际上脑子清楚着呢,没睡死。”
朱阿姨连忙给老太太倒了杯水,喂老太太喝两口,才说道:“那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人老了,觉少。”老太太笑着说,“这病折腾得没法睡觉倒不是大问题,本来睡的也少。就是打嗝打得喘不过来气儿,光往外出不往里进,这说句话都接不住气。”
沈画笑着点头:“是很难受。”
老太太喝了水,笑着说:“那点儿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知道,无非是不敢在我面前提罢了。”
“三年前,老头子葬礼上来了对母子,拿着老头子的遗书要分家产,遗书上除了要把遗产分给他们外,老头子还叮嘱让国川照顾那对母子,说那是国川弟弟,说他们母子这些年都过的很可怜,说他给我当了一辈子好丈夫,给国川当了半辈子好父亲,让看在他的情分上,照顾好那对母子。”
国川指的是章国川,现在的海市一把手,老太太的儿子,这点在来之前顾深已经说过了。
老太太说着就笑了起来:“我后来才知道,那女人是他恢复工作在大学执教时的学生,那学生还来过我们家很多次,一口一个师母地叫我,可亲热了。那孩子比国川小12岁,算算时间……那女人大学还没毕业就怀上孩子了。”
老太太笑着笑着,眼泪忽然下来:“当时大学出国交流名额多稀缺,那女人出国是我给办下来的。后来老头子每年都要出国几次,有时候是去做学术报告三五天,有时候说要交流什么研究什么,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朱阿姨陪着老太太落泪。
老太太一辈子要强,嫁了个喜欢的男人,两人共患难共扶持,相携走过一生,可谁知道到头来到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