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半句又点了邓如蕴一下,邓如蕴制药没什么不能摊开说得,让他直言。
他有些意外她真的让他说,但也再不废话,从一众散丸膏丹中,挑出了一盒黄连清胃丸来。【注】
此药是给胃有实火之人用的,主要用了黄连、石膏、玄参、地黄等十多味药材,乃是市面上再常见不过的丸药。
这位傅大夫道,“此药方中,黄连、石膏、栀子等药,都是泻火之用,是主药。而这些药性苦且寒,所以辅药须得用些地黄、知母、玄参、甘草等清热解毒、养阴生津、益气调和。”
他说这些药理,邓如蕴没有异议,不过他却碾碎其中一丸,放到了舌尖。
“梁师傅也是用这些药做了此丸,但其苦寒之味却比寻常的黄连清胃丸重的多,这便说明梁师傅这丸药里,几味苦寒的主药用量过高,而玄参、知母等药却明显不足。”
他道,“我这几日也听说了玄参、知母这些,在西安府的药市中价位虚高,梁师傅不想用这些调和我也能理解,可这样的药丸卖给病患,身体强健的也就罢了,只怕那妇幼老弱、脾虚之人,是要大伤脾胃的。那便不是救人,是害人了。”
他说完,就把这药丸推回到了邓如蕴面前。
慈辛堂的掌柜在旁听着,也脸色明显失望地摇了头。
邓如蕴没有立刻辩解,只看了这位傅大夫一眼。
“听大夫口音,京城来的?”
他轻笑一声,“在下直隶人,在京中确实行走过几年。只是不管是直隶还是陕西,梁师傅这药丸都行不通。”
他笑得温和俊逸,但言语却不温和。
邓如蕴没否了他,反而点了头。
“傅大夫看着年岁不大,但医理明晰,仁心仁术。只是不知傅大夫有没有发现,我这些成药里面,还有一种黄连清胃蜜丸。”
她说完,秀娘就把蜜丸拿了出来。
男人可就笑了,“这蜜丸,恰也是我以为无法过验之药。”
他照旧拿了一颗碾开放到了舌尖,砸了两下,温柔的眼眸里露出笑意。
“听说蜂蜜价钱也不低,梁师傅这药上,倒是舍得放蜂蜜。可这种清胃丸本就是苦寒泻火之药,做成蜜丸势必要大大削弱清胃泻火之力。您这药里放了这么多蜂蜜,疗效可就慢多了。”
之前寻常的黄连清胃丸用药过猛,而这蜜丸又疗效太弱,两样都不合适。
掌柜的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制药可不是玩闹,你二位虽然是我们东家引来的,可药制成这样,我们真不敢用。”
秀娘一听连其他药都不想要了,不由急了起来。
邓如蕴却抬手示意她不必急,她拿着这两种药问去这位新来的傅大夫。
“那傅大夫以为,我这寻常清胃丸,用在出苦力的壮年男子身上使不使得?”
傅大夫点头,“那倒是使得,他们扛得住你这大寒之药,说不定用上一日就有疗效,还颇为满意呢。”
他有点明白邓如蕴的意思,却笑道,“可若是被娇弱的小姑娘家买去,又或者被有钱人家的太太买去,可要怎么办?”
但他这样问,邓如蕴直接转身叫了这掌柜的。
“您家这慈辛堂,真的会有娇弱的姑娘家、有钱人家的太太来买这黄连清胃丸吗?”
这话问得傅大夫一愣。
而掌柜的也顿了顿,“慈辛堂开在小巷小坊里,周围住的都是赚些辛苦钱的老百姓。”
他说着,倒也回想了起来。
“这边胃里生实火的,多半就是吃了酒,要么就是给有钱人家做事,贪了人家几口肥肉。在这里能吃酒贪肉的,皆是壮汉,要么也是健妇,着实没什么娇贵的姑娘太太过来。若她们真来了,又或者买给家中小儿吃,闻到这般苦药也不会买了,反而可能要那蜜丸,慢吃慢好便是。”
这话是从掌柜的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说完,自己也定住了。
傅春白的目光从药丸上,移到了邓如蕴脸上,看着她多了几分打量的目光
邓如蕴不急不慢,笑得跟他一样温和。
“所以傅大夫,您兴许是在京中见惯了达官显贵,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用药来来回回,也就出于这几种原因。但凡慈辛堂开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再不敢这般供药。”
原因特定,价钱低廉,这些药不是随便被送过来的,是专门给慈辛堂挑来的。
她跟他一样笑得温和,言语可不温和。
傅春白一下竟不知怎么应她,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他见这位梁师傅生的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学徒,但听言语俨然是独当一面的药师了,不知年岁几何就开始制药售药。
她约莫从前就给这样的小药铺供药,很明白来看病的都是什么人。细想其他几种他挑出来的不能过验的药,好像都有类似的原因。
可只是言语间的论证,傅春白不觉得能就此定论,这位梁药师的成药都没有问题。
毕竟成药这种事可不是嘴上说着成,就成了的。
他道,“慈辛堂眼下卖的药并非是这般,梁师傅的特供药到底好不好用,总得看些日子才能知道。”
他倒是同意将邓如蕴的药暂时留下来卖。
但见他这副仍旧不怎么信的态度,邓如蕴轻哼着道了一句。
“若是我的成药不好卖,我不会再多言。但若是我的好卖,傅大夫你平白无故耽误了许多时间,咱们怎么说?”
她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眉眼之间透着三分骄傲。
男人一下就笑了,目光落在她着意画浓了的柳眉间,有一瞬间觉得,这位梁师傅若是个姑娘家,兴许很是明艳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