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后,绿璃轻轻将我推醒,因?已回到谢府。门上提灯来迎,我与绿璃一路往棠梨苑走,在回苑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一六角亭,亭外是一片焦土,而亭中?谢沉正在看书,手边一卷古籍,一盏纱灯。
见我归,亭中?的谢沉放下书卷,站起身来,夜色中?默然望着我,衣袂在夜风中?无声轻扬。
我瞥谢沉一眼、步伐未因?他有丝毫停滞,就与绿璃回到棠梨苑中?,关上苑门。
棠梨苑中?侍女?见我回来,将一封信呈与我。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给我写信,我霎时?酒醒,在灯下将信撕开,取出厚厚一叠信纸,在深夜里无声聆听千里外的萧绎对我诉说的话。
离京三载,萧绎已十一岁了。他的来信里,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向?我报平安,要我照顾好自己,说他终有一日?能回京、回到我身边等。
其实若他能一生平安,我愿与他一生不再相见,只要他平安就好,这是沈皇后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我在深夜提笔回信,直写到凌晨,翌日?睡至日?上三竿方醒,且因?昨晚醉酒加熬夜,头疼至黄昏。而到傍晚精神好些时?,我又走出了谢家大?门。
我身为谢夫人的日?子,似就这般一成不变的,醉生梦死,除关注朝堂动向?、与千里外的萧绎通信这两件要事?外,我的生活尽是闲暇,而我为打发闲暇时?光最常做的,就是外出与人饮酒厮混。
因?谢家是景朝诗书名门之首,名望极高,京中?纨绔子弟中?再胆大?的,也不敢直接递请柬到谢府约我,甚至是直接上谢家来找我。若是后种行为被家中?知晓,就是平日?再受家族宠爱的公子哥们,恐怕也是要挨家里一顿狠削的。
这日?我能接到文昌伯之孙蒋晟的邀约,是因?绿璃外出买糖葫芦时?,蒋晟的随从瞅准机会将请柬给了绿璃,由绿璃带回府给了我。
蒋晟虽是肚子里没几点?墨水的公子哥,但因?家中?老爷子好诗文,他平日?里也会装装样子,如今日?明明是要拉着一帮人,在城外兰渚亭吃喝玩乐,但却打着组织文会的幌子。
我去了这所谓的兰渚亭文会,以为就似往常厮混半日?光阴,却没想?到,会在那里再见到那位云公子。
不仅我感到惊讶,蒋晟等公子哥们也都十分惊讶。蒋晟是这帮子弟里的头领,但见云公子忽然到来,忙就放下了刚斟好的美酒,略整了整衣裳,亲自迎前?。
在蒋晟的笑迎声中?,我才知这云公子乃是博阳侯府的世子云峥,云峥说他是在附近骑马游玩,恰好经过这里,见是熟人,口渴了来讨杯酒喝。
像是云峥平日?交游的上流圈子与蒋晟等人不同,有明显界限,要高上一层,似这会儿能被云峥称为“熟人”是件很荣幸的事?,蒋晟闻言面上笑意堆得更满,忙将云峥迎进亭中?。
在请云峥上座,亲手为云峥倒了盏酒后,蒋晟又向?云峥一一介绍起亭中?人等,在指向?我时?,说道:“这位是谢夫人。”
似是觉得云峥可能会听不明白“谢夫人”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蒋晟又特意加了一句道:“谢尚书的遗孀。”
我的名声早在京中?传开,这下云峥云公子应知数日?前?同他在春醪亭喝酒的那名女?子,为何那般行为不端了。
云峥自牵马至兰渚亭外,至被蒋晟迎入席中?,眸光未曾往我身上飘落分毫,似这时?才在蒋晟的介绍下看见我的存在,但面色没有丝毫波动,眸光在我面上掠过一眼,就转开了。
自然,云峥云世子应不想?他曾和“谢夫人”饮酒半夜的事?,暴露人前?甚至传开,毕竟我那般声名狼藉,而云世子光风霁月。
在和蒋晟这帮纨绔子弟厮混一阵后,我从他们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贵族子弟的八卦,从他们口中?知晓,博阳侯世子云峥其人,虽天生出身高贵,但不沾染丝毫纨绔习气,自幼认真习武,傲骨铮铮。
云世子心?高气傲,但非空有心?气。因?一次骑射时?未比过宣威将军的儿子,落败的云世子便在府中?昼夜不停地?勤练弓箭,将双手磨出血来也不停歇,直将自己逼练成了景朝年轻一辈中?的骑射第?一。
且云峥只是傲些,品行端正无暇。一次有权贵子弟在京中?街头醉酒闹事?,旁人不敢管时?,是恰好经过的云峥,出手将那些人好生教?训了一通。因?而不仅在上层勋贵眼里,云峥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普通民众心?中?,云峥云世子也有较好的名声。
在提到蒋晟这些人时?,世人多会摇头叹说纨绔膏粱,而若提到云峥,则都是称赞,赞其有博阳侯府先祖之风。
这样好名声的人,如何能与我有所粘连呢。我自然理解云峥此刻对我的无视,就算不为名声着想?,那夜春醪亭酒肆外,我说话那般不客气,叫他下不来台,他也应再不想?搭理我了。
就互相不理睬,只当此前?从未见过,席上蒋晟殷勤招待云峥时?,我便与身边的人饮酒闲聊。
我身边坐着的,是翰林学士家的公子文安仁。文公子幼时?意外脑部受伤,导致心?智有几分痴愚,无论如何苦学也学不进多少。文家人怜爱他,对他和蒋晟等人玩混到一起也不做过多干涉,毕竟其他圈子文公子也进不去,只要文公子能安康快活地?度过一生就罢了。
不过虽是学识有限,但因?学士家的家教?,文公子腹中?墨水还是要比蒋晟之流多得多的。他这会儿正在念他近来新作的几首诗给我听,也算给今日?这所谓的文会点?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