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刃心裡落寞,沒有再勸下去,只是出聲喝了馬,兀自牽住韁繩。
「你可以回去。」他說。
「但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他又說。
太陽倏忽就照在那破敗的宮殿上,金碧輝煌的,恍如故景,卻又轉瞬消散了。
第47章番外(三)除夕
大年三十,除夕。
1。
永平十三年,北坊。
年尾最熱鬧的除夕夜,三仙居卻閉店不迎客。
只因大廳的樓梯口,兩個年輕公子正打得難捨難分。
老闆娘宋三仙同當今皇后交好,據說曾在登聞鼓案中護駕有功。眾人都說沒有三仙嫂擺不平的場面。可眼下,連她也只能站在樑柱旁瞠目結舌。
這酒樓經過幾次擴張,早就吃掉了附近的店面,豪闊至極,正對大門的紅木樓梯掛滿金紗梔子燈。而那平日裡輝煌的燈火,如今卻在長劍殺氣下滅了大半。
「三仙嫂,要去宮裡請人來勸嗎?這兩尊佛,眼看咱們誰也擺不平啊。」酒樓的保鏢苦著臉。
「不必,」宋三仙望了一會,忽地嗤道,「讓他們打便是,你們跟我去後廚收拾,今晚提早關店。」
一眾跑堂得了令,連忙同老闆娘走遠。戰火沒了看客,許明齡登時就收了金錯刀,輕輕一笑:「我要回家吃年夜飯了,讓王爺一招。」
鄭小王爺並不依,長劍直直橫在他頸:「你要走要逃,隨意,但得先把瑪瑙扳指還我。」
他說的瑪瑙扳指此時正用紅線串著,掛在許明齡的脖頸。扳指中空被劍尾輕輕一挑,像山楂核一樣囫圇於雪白的皮膚上滾了兩圈。許明齡低頭看見了,勾唇。「誰說是你的扳指?我搜到的就是我的。」他蠻橫。
扳指的由來也簡單。無非是宮裡的幾個浪子王孫除夕那一天打葉子牌,賭贏的人能得三仙居最有名的伶人一支舞。鄭小王爺平日裡自矜得緊,那天不知怎得忽然起了興,豪賭一番,抵了王府里半壁身家,惹得百姓哄鬧圍觀。好歹最終險贏了眾人,可他沒要陪舞,而是要了美人手上的瑪瑙扳指。
偏生金吾衛的郎將許明齡不知聽了什麼風聲,義正詞嚴要來抓賭,見了扳指就說是贓物,拿進自己手中。
按理說鄭小王爺看上的東西沒人敢搶。十多年前,帝後宣詔收他為子。不改名姓,養在行宮。如今冠禮都沒過就封了王爺。京城裡可謂風頭無兩。
得了盛寵,自然有人妒嫉。慢慢地就有了非議,說這位小王爺其實幼時侍奉皇族,流連貴榻。怪不得生了一張文弱嫵媚的臉,聽說癖性難改,專好斷袖。大梁孌童之風消失已久,可民間奇詭傳說屢禁不絕。小王爺性子安靜,不多自辯,卻於除夕夜為美人一擲千金,也算給自己破了一回流言。
偏偏許郎將不給他台階下,往槍口上撞。
能跟小王爺對峙,自然不是等閒平民。許郎將的父親是一樁大案的重要人物。他娘還親自受了皇帝封的誥命。可惜他除一副好相貌,性子遠遠不肖其父,多年來因張狂惹了不少禍事,卻也終究憑出身做了禁中侍衛。
鄭許二人從來不合。願意坐觀互斗的小人不少,這一場架,於是就沒人樂意勸。
鄭小王爺盯著許明齡跋扈的樣子,忽然無:「你什麼都要跟我搶。」
「母后當年沒收養你,你應該很失落吧。可惜了,你有親娘,」小王爺一抿唇,長而上挑的眼睛就彎成柔軟的弧,「你命再好點,沒準兒我們就成了兄弟。」
他忽然湊近,上一級台階,腳下軟靴就踩上了錦毯:「成了皇子,行宮裡金山銀山任你揮霍,哪裡還會這麼寶貝一枚二手扳指。」
許明齡聞言,半抬了眼,笑:「二手扳指又如何?物件罷了。」
「只怕有些人什麼都是二手的,」他在小王爺耳邊低低道,「我有家,何苦羨慕行宮?我回去得再晚,有娘給我留一盞燈,留一口飯。」
那扶在金錯刀柄的手下一瞬便抬起,翻轉了腕,手背輕輕拍著小王爺的臉頰:「我不同你爭。我只是怕你矯枉過正。」他說著,下了幾級台階,聲音笑吟吟的,「王爺隨意,我是要回家吃飯了。」
說罷,他翻身躍過紅木闌干,往店外去。小王爺剛想追,驀然聽見窗外噼里啪啦爆竹聲起。隔了幾條街也震耳。宋三仙那時同夥計們出了後廚,兀自收整大廳。熱皂角水潑在椅子上,那黃梨木就全是濕痕。鄭小王爺怔怔看著,倏忽收了手裡的長劍。
他索性也一級級下台階,往店外走。「小王爺萬福。」宋三仙遠遠地給他請安,小二們隨聲附和。小王爺只是擺擺手。
紅木樓梯的錦毯鋪得不平,踩在褶皺上像踏進波浪。小王爺慢悠悠地抬頭,看見前面幾扇落地大窗還沒關攏,半開的縫隙外是北坊的夜色。
數朵煙花爆開在天空。
他垂了眼,聞見周遭清淡的皂角氣,同客人們喝剩下的酒罈香。門檻邊的位置未打掃,放了數排供客等位的紅漆圓凳。凳子底下全是瓜子殼。
除夕夜,哪裡都熱鬧。
對鄭小王爺來說,這卻是他一年到頭最冷清的一天。宮裡雖年年設宴,但他懶怠同朝官皇親交際。而行宮唯他獨尊,可那也算不上他的家。
他提著把劍,漠然出了三仙居的門檻,踩著一地鞭炮碎末,聽見兩旁人家隱隱的笑鬧,剛轉過一個街角,卻聽見黑幽幽的路口,有個人影朝他喊:「喂,鄭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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