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祿星居然是姑蘇人。陳小珍。。。。。。那對潘家班有深仇大恨的陳小珍,也是祖籍姑蘇。裴訓月之前只顧盯著這句話里的「陳清晏」三字,竟然忽略了「莊祿定」。如此相似的名字,難道有什麼淵源?
「莊祿星有什麼家人麼?兄弟姐妹之類的?」她急急問。只見楚工匠茫然抬頭:「有啊,我記得他們家原先有兩個兒子,據說被什麼學堂里的騙子拐走一個。不過,我見到小莊的時候,他那個兄弟已經不在了。他也從沒提過這事。」
裴訓月只覺腦中轟然一聲。「小莊是怎麼來京的?」她忽然死死抓住楚工匠的胳膊,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他。。。。。。他聽說我曾參與過利運塔修建,就主動拜我為師,跟我一直學習築造,塔塌了以後我被調來負責重修,他說什麼都要跟我一起過來。」楚工匠被裴訓月怔得全盤托出。
「小莊真的很乖,人又忠厚,笑起來像小牛。他死在這裡,我是千般萬般都想不到的。我更想不到他為什麼日日夜夜冒險過來抄名冊,還非得抄在這副詞卷背後。他那麼年輕啊,做什麼不好。。。。。。」楚工匠說著,忽然哽咽得續不下去了。中年人的眼淚總是如此沉默,啪嗒,分量極重的一滴,就落在了詞卷上。
裴訓月聽著楚工匠漫漫地說,整個人卻像一枚被逐漸蒸熟的爛果子,輕輕一剝就能皮肉分離。被拐走的男孩,消失的沙彌,供奉孌童的佛塔,和只有進塔卻無出塔的名冊。她不是愚笨的人,稍一揣測也能想出因果。這是數個年輕人為了親人的旅途。從姑蘇到京城。從陳小珍到莊祿星。
一個命更好些的,和一個命更賤些的,受難者家屬。
報仇的路走得再遠,最終都死於非命了。
莊祿星如果見到那假扮嚴冬生的夏斌,該有多恨啊。
裴訓月握緊了拳,忽覺渾身一陣顫慄。莊祿星可怖的死相仍然在她眼前。她讀千百遍《洗冤集》也下不去手驗屍的一張曾風華正茂的臉。
那是她的同類。她站在數百面碎鏡前,在看見數千個自己目眥欲裂中,受到了仇恨的共鳴。甍!又是一聲巨響的鐘鳴,工奴運來磚石,他們要從水輪梯攀上腳手架了。裴訓月連忙收了詞卷,卻感覺一陣陰風吹過。火摺子倏忽又滅了。
那時有一隻微微乾燥的手攀上了她的脖頸。
「楚工,你。。。。。。」裴訓月悶哼。
一股濃烈的迷香熏人鼻息。她逐漸無意識中,感覺到楚工扶著自己,底下有工奴問:「楚工,你們在上面做什麼?」
「不幹什麼,就來看看這邊之後怎麼重修。我帶了個小工奴過來,他吹了風暈過去了,我帶他去看看大夫。」
楚工匠說著,背起了裴訓月。「對不住了,大人。」裴訓月聽見楚工在她耳邊輕輕道,她想出聲,可嘴唇卻像吃了幾百斤花椒一樣麻。她逐漸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唇了,連同手足和軀幹,像一縷魂魄般幽幽飄蕩。
昏過去的最後一瞬,裴訓月聽見了砂石滾動轟隆隆的聲音。怪不得楚工匠要讓她套上工袍。她想。
第38章人皮鼓鈸
(三)見親
裴訓月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躺在一張很大很大的床上。
眼皮沉得抬不起來,她只好先微微抬了抬手。手臂已經不麻了,但那雙腿依然無力得很。脖頸沉得像灌了鉛。她勉強動了動頭,感覺腦後是一副偏硬的枕頭,沙沙響,像鋪滿蕎麥粒,泛著微微的玉檀香,和僧錄司里的布枕全然不同。好熟悉的香味,直往鼻子裡竄。
裴訓月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周身那股幽甜的味道像極了小時候娘親的懷抱。她重又將手放下,摸到身下是綿羊絨的被褥。這樣柔軟的觸感,當真恍如裴府里她從小睡到大的床鋪一般。除了皇親貴胄的家宅,天下哪還有如此厚實的綿絨?
她猛地睜開眼。
床頂一副華麗的帳幔。床上則是繡了粉桃的綿絨,綴了玉環的蕎麥枕,還有這一身雪白蠶絲的寢衣。
竟和她家裡的閨房布置竟一模一樣!
她這是。。。。。。回家了?
裴訓月不可思議地轉了轉頭,然而重重錦幔將床以外的地方一概遮得嚴實。她什麼也窺不清,只好勉強撐著胳膊坐起身,隱約看見錦幔外是明亮的天光,應該已是早晨。昨晚,她還在利運塔第八層,同楚工匠研究詞卷。詞卷。。。。。。裴訓月心裡一驚,猛地一摸身上。果然,詞卷沒了。
與此同時,突然於四周闃靜中,傳來吱呀一聲開門。
裴訓月能聽出有人正在朝這裡走過來。她微微喘著氣,翻了個身,緊緊盯著那人愈來愈近的模糊身影。迅環顧四周,只有蕎麥枕頭還可勉強禦敵。她抄起來將那玉環防衛在身前,以便隨時攻擊。
腳步聲愈近。下一瞬,一隻素手將帳幔挑起,誰承想,就在她看見那人眉眼的瞬間,手卻乍然脫了力。只聽得玉環落在綿絨上,發出悶響。
「娘?」
裴訓月呆若木雞。
「怎麼嚇成這樣?月兒,」那錦幔前的婦人坐在床沿,面如滿月,神色憐愛,正是鎮北侯夫人衛燕,她摸摸裴訓月的發,「安生躺會兒,我給你熬了醒神湯,喝一點吧。」說罷,將手中端來的一碗褐色藥湯輕輕吹涼了些,遞在裴訓月嘴邊。
衛燕的手甫一觸到她的臉,裴訓月便渾身一抖。「娘。。。。。。」她一陣心顫,竟撲過去緊緊抱住,伏在娘親肩頭,「這是家麼?我們怎麼會在這兒?」又怔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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