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說完,就自動抿了唇。
因為正對上宋昏沉默地回頭望。
他居高臨下,那一眼幾乎沒有任何神情。空蕩蕩的,卻像看見漫無邊際的海,捲起了驚濤駭浪的一邊。
一門之隔的走廊,匆匆趕來的林斯致正拎著水桶,沖乾淨了張通身上的屎尿,又替他把衣服穿好,才叫衙役們抬上擔架趕緊送回驗所。塔里的工奴聽說死了人,都驚恐又好奇地圍聚小樓打聽,把走廊和入口擠了水泄不通。金吾衛正扯著嗓子疏通人群。
林斯致好不容易從裡頭擠出來,只覺自己滿身臭氣,便站在樓旁的空地上,叫小廝端了水來不停洗手。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向溫和,鮮少這般舉止。端銅盆的小廝覷他臉色冰冷,嚇得大氣不敢出。
「林大人,您還要換水麼。。。。。。」小廝端著水盆只覺雙臂酸痛。「最後一遍。」林斯致沉了臉。忽然有人粗暴地將架上毛巾丟進水盆,咬牙切齒喊了一聲:「林斯致!」
林斯致抬眼,看見馮利。「怎麼了,馮大人?」他甩甩手,竟似笑非笑。「你這手要洗到什麼時候?張通都死了!你們為什麼還不趕緊去把那楚工匠拘起來?門鎖住了,只有他有鑰匙,不是他殺的還有誰?」馮利很激動,唾沫星子險些飛了林斯致一臉。
林斯致往後退一步,冷笑:「到底是誰殺的,我自然會連這小樓里一隻蒼蠅都不放過地審問。」他說著又緊緊盯著馮利,「倒是你,馮大人,聽工奴說你今晚整夜都在這小樓門口閒晃,你不是刑部調來查僧人案子的麼,從來不知道你對修塔這麼關心。」
「我來這兒是因為偶遇了楚工匠,他一直在等裴大人說塔里的事,我就替他叫張通過來罷了!」馮利梗著脖子喊。
「是啊,」林斯致面無表情,「張通是被你叫過來,才會進這棟小樓的。」他說著冷笑了一聲,「我倒是真覺得毛骨悚然,兇手為什麼要在茅廁殺了張通。他怎麼知道張通會進茅廁?今晚司里大家都吃壞了肚子,唯獨你,」停頓,眄了馮利周身一眼,「面色紅潤,毫髮無傷啊,馮大人。」
他說完,面色冷冷地嘩啦一聲潑光了銅盆里的水,轉身就上了水輪梯,身後緊跟著一大群司里的人,看那架勢,顯然是要去驗所驗屍。
馮利留在原地,臉一陣青一陣白,渾身寒慄頓起。他不曉得平時一向溫潤靦腆的林斯致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凌厲,更不曉得為什麼張通竟會死在那腌臢的茅房內。他又做錯了什麼?他不過是得了宮裡上面人的授意,叫他阻止裴松去查有關佛塔的事。下午,他聽說裴松晚上要下塔,便偷偷在飯菜中下了瀉藥。
頂多是拉幾頓肚子而已,為什麼會死人?死的還是跟自己日日相見的同僚。馮利感覺冷汗浸透了貼身的衣衫,懊悔無極。他千不該萬不該收了錢,把自己牽扯進這趟混水。可他又有什麼辦法?他渾家要治病,小兒要讀書,他缺錢,膽小,要保住自己的官。他以為抱住了頂好的大腿,誰知,是一場血案的肇始!
絕不能讓人發現自己買的瀉藥,否則,按照林斯致那麼一推理,自己真的有口說不清。馮利擦擦額頭上的汗,也迅上了水輪梯,往夜色中去。
宋昏領著裴訓月趁亂走出小樓的時候,張通的屍體還沒被送回驗所。他們回到來時的那條小路,騎了馬狂奔回僧錄司。那一路月色清明,將裴訓月胸中一團亂麻逐漸理了清。她終於想明白,為什麼方才天台上,宋昏說她不惜命。
——如果他也知道紙團的內容,一切就都說得通。
包括他為什麼在小路上那麼恰好地跳下來救她,包括那隻眼熟的海東青為什麼啄了刺客的後腦,包括他為什麼看見張通的屍體那麼害怕,急匆匆地想帶她出了小樓,遠離狼藉的人群。
疾馳回司,一路無話。裴訓月跳下馬,忍下心中一切未出口的詢問,將注意力暫時集中在張通的命案上。
司里燈火通明,鴉雀無聲。
她遠遠地看見,眾人都在廳里等。「去驗所。」裴訓月甫一進廳便道,卻聽見林斯致打斷——
「不用去了。」
「什麼意思?」裴訓月愕然。
「屍體,消失了。」林斯致啞著聲音,說。
第33章奪命讖語
(八)線索
僧錄司里一片駭然的當下,隔了幾條街的鐘府,卻喜氣洋洋得很。
只因今天是府中鍾四姑娘的生日。
名為鍾府,其實不過住著成了婚的鐘家二小姐和其夫蔣培英。宅子是鍾家的資產,女婿是入贅的姑爺,自然牌匾只能姓鍾。鍾二小姐成婚後頗覺孤單,便把和自己關係最好的妹妹鍾四姑娘也接來小聚。
鍾四還未出閣,於禮不合。不過鍾家姑娘一向跋扈,行己所欲罷了。旁人縱有怨言也不敢輕易出聲。蔣培英倒是十分配合,本來就是個一頂一愛玩樂的公子哥性子,索性把鍾四當自己小妹妹,帶她四處遊冶,好不快活。
今兒中午起,府中就擺了席,慶賀鍾四姑娘的生辰。來的大多是女客,蔣培英不便同人推杯換盞,便找個僻靜房間置了張榻,獨自睡了場酣沉的中覺,醒來已近黃昏,睡眼惺忪中看見家僕領著兩個瘦矮的男人過來。
那兩人他從未見過,但看衣服,像是宮裡的。
「蔣姑爺萬福。周公公派奴才們來給鍾四姑娘送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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