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忽睜開眼,卻見整發肆里已經徹底昏暗下去。小二趁著微弱光線把單子呈給他。
「淨面洗頭,客官,一共八十文。」
張大給了錢,又打聽:「你知道對面宅子的主人是誰麼?」
「衛學士。」小二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接連兩個客人都向他打聽此事。
太陽此時徹底落下去,店裡的油燈就亮起來了。那伙方才同張大衝撞過的穿了銀邊長衫的瘦男人,竟然又原路返回,路過整發肆口。
「去宮裡給周公公報個信兒,消息給蔣培英傳過去了。」男人中的一位對身旁同伴低低說。
第29章奪命讖語
(四。下)救命
就在北坊天黑的一個時辰前,大梁皇宮,太后寢殿。
這寢殿終日檀香繚繞。臨近傍晚,誦經的佛子們剛離開,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周瀾海就捧著銅盆走進來。
太后就著銅盆盥洗。周瀾海得了太后的眼色,屏退了殿中下人。
「皇帝最近身體怎麼樣?」太后皺著眉問。
「老樣子,咳嗽不停,甚至更重了。」
在太祖未歿之前,周瀾海還是太后身邊的公公。太祖死後,當時太子李繼昀年紀只有十三歲,太后便垂簾聽政,扶正周瀾海進了司禮監。三年後,一場大火又把東宮燒成了灰,病秧子李懿成了皇帝。周瀾海的官威愈大,成了秉筆大太監,直接可知評政事。
表面上,李懿對此並無異議。
可太后心裡知道,李懿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樣聽話。例如,在蒙人春貢這件事上,李懿將原本三年一次的蒙人春貢抬為一年一次。無他,只因李懿的生母便是蒙人。蒙人可汗哈爾努,算得上是李懿的大舅父。
因為他的血統,當時登基也頗費一番力氣。可太后實在找不出比李懿更可掌控的李家子。至於前太子李繼昀,此人藐視禮法,合該成灰!太后一想起那張朝她爭鳴不休的少年的臉,太陽穴就突突跳個不停。
她最近夢魘頻頻。
「皇后最近和皇帝見面多麼?」太后又問。
「多,皇后聽了您的教誨,常常攜詩抱琴的去討皇上歡心呢。」周瀾海笑道。
當今皇后王氏便是太后的外甥女。鍾家費盡心力選了這麼一個柔順得如同綿羊的女子塞進皇帝身邊,為的就是誕下皇嗣。李懿這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等他一朝歸西,王氏之子便順理成章穩坐君位,鍾家也可保後世萬代無虞。
「多見面就好,叫太醫開幾副送子湯。」太后洗完手,用錦帕擦了擦。周瀾海忙應下,又給太后遞上潤膚膏。
太后拿護甲挑起一點,聞見鼻端連綿不斷的月見花香氣。這香在京城風靡多年,是太祖生前最愛,凡想討他歡心的女人,無不爭相塗抹。說到底,是因為那個女人愛用。太后忽然心裡一陣噁心,將護甲扔進銅盆里。「改明兒換個香膏,這味道哀家厭極。」她頭也不回,往錦榻邊去。
「姐姐,我只怕不能久活。昀兒多托你照顧。。。。。。」夢裡,那女人喘個不停,一張病西施的臉,朝她淚光點點。
太后靠在榻上,緊緊閉了眼。那女人生前享盡榮寵,早死倒也未必是壞事。否則,她就該像後來的自己一樣,面對叫人作嘔的枕邊人,一步錯,步步錯。。。。。。太后緊咬了牙根,傳周瀾海近身:「你派去當監工的人,描的那批佛塔圖,拿回來沒有。」
「拿回來了,全收在東暖閣里,也請人去仔細瞧了,還沒查出什麼來。」周瀾海小心翼翼答。
「收好了就行,暗地裡叫築造司致仕的那批信得過的老人一個個地看,我就不信查不出。」太后說,又問,「你上回說,那監工死了?」
「是,他自個兒有些私仇,被一個女人殺了。那女人在被追查的路上跳江死了。」
「還是僧錄司裴松查的案?」
「是。」
「上回叫你派手下的人去買通些司里的人,給他使點絆子,你做了沒有?」
「裴松近身的都是他自己家的侍衛,收買不得。不過那司里人員混雜,倒也找到些有貳心的,已經妥當安排了。」
「別下狠手。留個活口。目的是讓他少插手佛塔的事,便行了。」
「嗻。」周瀾海應完,見太后臉色憊懶,便慢慢地退下。他出了殿,看見外頭火傘高張,宮人們一批又一批地往各處運貨。蒙人春貢即將到來,宮中一片洋洋喜氣,落在周瀾海眼中,卻盡數成了山雨欲來。
他侍奉大梁皇室二十載,頭一回手上經了這樣多人血。
早知道,就應該在還被人叫做「小海子」的時候,跟了太祖,和小祿子一樣,落得個陪葬的宿命。
罪孽再多,到底能入土。
——總比懸著腦袋地活要好。
如今,關於假監工的死,周瀾海其實遠不像對太后匯報的那樣篤定。他有個玉佩落在那化名為嚴冬生的夏斌手上。可僧錄司的內線說,北坊驗屍的人從沒發現什麼玉佩。周瀾海思忖著,打算叫幾個手下人去仔細查查,便把一顆心從嗓子眼咽下去,望了望如火的日頭,快步行離了太后寢宮。
僧錄司里,裴訓月和紅姑則對著那被燒成灰的紙團,沉默不語。「陳小珍和劉迎那些事,你還打算查下去麼?」片刻,紅姑問。
裴訓月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從嚴冬生化名為阿興後,她日日用茶水寫字的方法與他溝通,漸漸了解監工頂替案的全貌。嚴家毫無勢力,小門小戶。殺了一個嚴冬生,對高門是輕而易舉。據嚴東生說,那些搶他文書的賊人,都蒙著面,不過聽口音,倒像是江南那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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