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肢體斷裂的程度來看,像是鐵鍘所砍。
屍體當然不能在北坊衙門公堂里放太久,草草驗屍後,便被送去驗所保管。這短短的一段路,百姓已將無頭男屍之說傳得滿城風雨。
離僧錄司極近的三仙居,成了謠言要傳播之地。
「聽說了麼,早上死了一個極俊的監工,姓嚴的那個。」
「我前幾天還在街上和他打個照面,居然昨晚就被殺了頭,還被人把頭運到僧錄司里去了。媽呀,真的,我以後都不想打僧錄司門口路過。」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把僧錄司描述得比陰間還可怕。宋三仙作為裴大人的擁躉,當然不願客人置喙,便不斷岔開話題。誰知大堂某一角,一個獨酌的胖壯男人忽然重重放了筷子,哼了聲:「這僧錄司,遲早要完蛋,全進大牢!」
他這一句怨懟可並不小聲,引得周圍數人噤聲側目。議論命案是小,詛咒官爺可是大。然而,眾人一看此男子渾身裝扮和那腰間閃爍冷光的金錯刀,便吐吐舌不敢造次。
此人便是金吾衛,陳大耳。
昨夜他提著食盒去慰問老友劉迎,路過僧錄司,因為看裴松不爽而於牆根撒了泡尿,沒承想聽來一段可怖的雙龍戲鳳。今早,那司里果然出了命案。
陳大耳雖然好酒色,但多年來行事都有分寸。衙門裡公然行淫,他聞所未聞。在他看來,裴松治下甚疏、本性頑劣,是百姓之禍。然而,今早在劉迎家時,卻聽見瑞娘卻對裴松感激涕零。
「裴大人保了迎伢一條命,這個恩我們這輩子都還不清。」
陳大耳對此話著實摸不著頭腦。他索性又叫了半斤滷牛肉。牛肉補膽。陳大耳那昨晚被唬破的魂,在狼吞虎咽中逐漸壯大。吃得正酣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拍拍他肩膀:「這位大哥,我敬你一杯,你敢吐真言!說實話,我也甚討厭那裴松。自從他來,這窟里的怪事越來越多。」
陳大耳回頭看,原來說話的是一個蓬頭亂髮的年輕男子,長得還算順眼,但是穿著過於邋遢。「那咱干一個。」陳大剌剌敬回去。酒酣耳熱之際,那人問:「哎,不過,我看您可是金吾衛出身,這裴松,難道還敢惹金吾衛不成?」
「哼,他倒是沒惹我,不過惹了我兄弟。」陳大耳啐一聲,並不詳說,只顧呷口酒。那人也並不逼問,自顧自地嘆:「唉,我沒大哥這麼厲害,能以金吾衛之身和那裴松抗衡,我只是一介草民,當然是官要我做甚麼,我就做什麼。」
「裴松逼你做什麼?」陳大耳橫眼。
「他沒逼我,不過,北坊來的那道禁民間火葬的詔令,可謂是毀了我的營生——實不相瞞,我乃密林中焚屍爐司爐人。可眼下,我只能去裴松身邊謀個仵作的差職了。」
噢,原來是個臭燒屍的。陳大耳忽覺得剛與之相碰的酒杯喝來甚彆扭,像有股腐氣。他咳兩聲:「兄弟,按我說,仵作怎麼也比司爐人體面。對你來說是高升了。」說罷,直接對著酒壺呷口酒,「不過,我覺得今早那監工人頭案沒啥可驗的。依我看,多半就是情殺!」
司爐人眼睛一亮,問道:「這是何解?」
陳大耳喝得上頭,索性悄悄把自己昨晚在聽來的那段對話盡數複述。司爐人聽得一愣一愣,嘖嘖稱奇。眼看就過了正午,陳大耳要去值班,便起身告辭。那司爐人連忙說「大耳哥,沒承想案子其中還有這麼一段詭事,您的酒這頓我包了!」,哄得那陳大耳笑呵呵地揚長而去。
宋三仙見送走陳大耳,才過來收拾桌子,笑眯眯:「宋先生?您又聽來什麼好故事,分我一耳朵?」
「不可說也。」宋昏眨眨眼,把陳大耳剩下的牛肉全吃進肚子裡,「吃飽了,好幹活喲。」他長吁。
那天傍晚,僧錄司果然派人來請宋昏。
宋昏拿了喬,說沒有轎子來接自己不去。小廝翻著白眼回去報告,誰知裴大人當真大手一揮,要人抬轎去請,不光如此,還將僧錄司後院裡辟出一間空房,布置得宜,讓宋昏長住。
「從今往後,他就是僧錄司專聘的仵作了。」裴訓月向眾人道。
眾人倒也沒怎樣反對。朱府一案,宋昏驗屍手段之高已經證明。如今司里剛好缺個精明仵作,他可謂是及時雨。不過,此人古怪脾氣實在難以捉摸。剛住進去的第一晚,就說自己不習慣獨睡,指明來兩個小廝陪他。
不習慣獨睡,那以前在密林草屋是怎麼睡的?偏偏進了僧錄司犯起了矯情病。然而,既是裴大人點名招進來的,誰也不敢慢待。兩小廝只好陪著宋昏,進進出出。一會陪他聊天大笑,一會陪他偷翻院牆,還湊著牆根聽來聽去,不曉得是圖什麼。
還沒夜深,兩小廝就被折騰得筋骨散架,抱怨迭迭。裴訓月剛好提了盞燈過來看,便用幾兩碎銀寬慰他們去吃酒。
於是門一關,這間屋子裡只有宋昏和裴訓月兩個人。
「從前沒看出你有折騰下人的臭毛病。」裴訓月摜了燈。
「不是折騰,是叫他們陪我玩兒。」宋昏笑,把搖搖欲墜的玻璃燈放好。
「什麼時候能去驗嚴冬生的屍?」
「稟大人,都行。」
她問他答,聽來恭敬,實則不馴。他顯然不像是把好用的刀,可又表現得願意聽她的話。好像不管她吩咐什麼,他都願意奔赴。那玻璃燈里的紅燭每閃動一下,裴訓月就走近一點。宋昏高過她大半個頭,於是居高臨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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