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自作孽。
后半夜容兆依旧睡意全无,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去窗边。
夜已深,外边院子里的灯早就熄了,只见几株乔木枝叶间投下的婆娑月影,伴着细微夜风摆动,一如他不稳的道心。
安静站了片刻,他推门步入院中,云泽剑出鞘,剑意在半空慢慢划出一道半弧,停了一息,随即急扫出去,打破了夜的宁静。
枝叶震荡,窸窣落下,容兆持剑于其间翻飞,不断出剑,扫下枝蔓琼花,扫开星辉月芒,扫去他心头难以名状的烦闷。
到底不能。
幻境三年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想忘不能忘。
三年时光于修行之人漫长无尽的岁月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况只是一个虚妄构织的幻境。偏点滴细节都清晰深刻在记忆里,一再影响他的道心。
原以为当年自深渊炼狱中爬出那一刻起,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其实不是。
他也不过肉体凡胎,修不成无情道,摒不去三情六欲,终究无可能立地成神成圣。
收剑时,最后一片落叶飘下枝头,被月影托住,无声无息。
剑意散于风中,他的半边身形也融于这无边凉夜里,无言无语。
天亮时分,乌见浒勉强顺了一遍内息,自觉身体松快了些许。
手下来报,说起鬼域那头的消息,因仙盟巡卫所已派人接手新生的秘境,他们做不了太多事,只能先行撤回。
“我们在里头碰到了元巳仙宗那位新上任的巡卫所统领,他亲自带人进去接手秘境,像是十分重视。我还见到他与云泽少君的人单独说话,虽说他与云泽少君是师兄弟,但先前一直传言他们关系不睦,我瞧着倒不像。”
乌见浒垂眸,想到什么,淡道:“传言不可尽信。”
“是,”禀事之人接着道,“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妖带了出来,地动生时他们早有警觉,侥幸都逃了出来。”
“也没几个人,”乌见浒不是十分在意,但毕竟帮他养了这么多年金丝雾蕊,他总得照拂一二,“都安排进宗门做事便是,随便找个借口应付门中那些长老,不用节外生枝。”
禀事之人领命退下,又有侍从进来,说起方才收到的确切消息:“桑常柏手中确实也有一株金丝雾蕊,据闻是他早年得到的,一直收着未用,现下放出风声,要将金丝雾蕊留着给他的小女儿桑秋雪做嫁妆,想要金丝雾蕊,便得先娶那位桑小姐。”
乌见浒闻言抬了抬眉:“他女儿有这般恨嫁吗?还是他跟莫华真人有仇?”
不怪他这么想,以一株金丝雾蕊换元巳仙宗宗主的莫大人情,这桩买卖怎么想都不亏,桑常柏那般投机之人更无道理拒绝。
但先前莫华真人在仙盟高价求药,桑常柏手里明明有金丝雾蕊,却一言不,委实叫人费解。
“说是有仇也不算,无非是结过梁子,”侍从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早年他与莫华真人同台比试时,曾被莫华真人戏耍当众出过大丑,想必一直怀恨在心,宁愿拿金丝雾蕊给女儿做嫁妆,也不肯卖给莫华真人为他儿子救命,这个时候放出风声,便是故意气莫华真人的。”
乌见浒轻啧:“你们与他接触过,他如何说?”
“依旧是那个意思,坚持金丝雾蕊是给他女儿的嫁妆,想要金丝雾蕊,先娶了他女儿,他说您若是有意与他联姻,自会让桑小姐带着金丝雾蕊嫁过来。”
“他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做小?”乌见浒稀奇道,“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自然不是,”侍从说出自己的猜测,“观他言语间的意思,像并不认为您说的已有道侣是真话,只当是您当日一句推脱的戏言,还暗示即便您真有道侣,只要解决了,在世人眼里,当日所说道侣之事依旧是一句戏言。”
“解决?”乌见浒的神色缓缓沉下,“如何解决?”
侍从低下声音:“一方身死,契印便也不算数了。”
乌见浒冷笑:“他倒是与乌曹一丘之貉,想得挺美。”
侍从深垂下头,不敢再接话。
来人禀报事情时,容兆已回去屋中,释出了乾坤袋中的乌木锦盒,掀开盖子。
完全绽开、生机勃勃的金丝雾蕊浮于其中,艳色花瓣间浮动血的颜色。
那夜乌见浒带着他划破手指滴下血,浇灌使之开花,他其实从头到尾都处于清醒中,若非如此,他也拿不到这花。